“可这里头又讲究一个‘斗’,那那些事情可不就成了每个人身上绑着的炮仗了么,只看什么时候炸了。大家手里相互捏着把柄,只看势头转换。像季师兄那样,这回他是另外几门都考得不错,知县大人又喜欢这个出高才生员带来的名声,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乘了势了,才看着顺遂。可他事情都做下了,什么时候势头不行了,有人要对付他了,这就是现成的一个百子炮,能不点?肯定炸啊。尤其那学文和文论又都是白纸黑字的,更容易了。”
方伯丰好生想了一回,叹道:“你说得明白。”又笑道,“可见说什么读书才能明事理的话也不尽然,你虽不识字,可比许多人都明白多了。”
灵素鼻子里哼一声:“你们字写出来的道理就已经是差了原意一截了,之后再叫看到人想去,更歪了。什么好东西了,还稀罕呢!”
方伯丰早惯了她这样言语,只点头认她厉害便罢。
老辈老理,小辈歪理。不过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灵素转眼就吃了一亏,只是她自己恐怕又觉不出来。
百杂行新发工牌的时候,就没了灵素的,说是今年要安排些有难处的人来上工,好叫她们贴补生活的。这人就有些多了,灵素又刚好前阵子请了假,所以就给顶了。多给她放了一个月的工钱和一季的衣裳,就叫她回去了。
这事情出的突然,当时组里的人都到了,才有的这话。
陈月娘去年为了要带孩子就把工辞了,绍娘子专心做她的蚕桑事务去了,也没再来了。灵素就算她们那一拨里头做地长远的,没想到却被开了。众人一时面面相觑,齐翠儿说话了,她道:“甭说了,肯定是司衙里头的那些人使的手段。前阵子就在传呢,说你家男人考试成绩是假的,要不然怎么会得了名次却没得官做?连咱们县的缺都没要他,里头准有猫腻。怎么说的都有,连守官田偷粮的话都出来了!得,这会儿就该对付你了!”
灵素听了呵呵乐起来,她想到方伯丰偷偷背着个麻袋在那里揪稻穗的样子,太可乐了,憋不住。
齐翠儿见她还乐,打她一下道:“哎,说给你呢,你听没听着?!就是那帮人造的谣。都是上回没撵干净的缘故。谁叫你们那时候烂好心,不反告她们一回!不知道还有多少落下的,日日不盼着你们好呢!”
这是说上回清淤驳岸的时候司衙里娘子们联合起来诬告灵素同七娘的事情。
灵素没说话,七娘那里把刚拿到手的工牌往台子上一扔道:“拿回去吧,我也不干了。”
一时众人都一静,青嫂没在,七娘是副管事,这两年七娘行事越发有威势了,忽然来这么一出,还真有些叫人惊心。
七娘说了话,对那正发呆的管登记的道:“记得替我销籍,可这么多人看着了,到时候别说又忘了错了的什么话。你们不是缺都不够了么,多给你们一个!”说了一拉灵素,“走,还在这里站着干啥,想白干活啊?!”
俩人就这么走了,余下后头一群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反应的人。
出了门,灵素问七娘:“你不是还要在这里打听消息的嘛,这辞了工往后还怎么打听去?”
七娘道:“那是从前!最开始的时候自然是这样的,谁知道我是谁?要打听什么消息、想要做什么买卖,自然都该自己跑去问去甚至猜去。如今么,就算我不去问,有了什么事情,自然会有人来告诉我的。要不怎么说钱这东西是越挣越好挣的呢?”
灵素道:“那你还待着,早就该走了!”
七娘瞧她一眼:“我走了还怕你叫人吃了呢!”
灵素哈哈乐起来,她想着自己死不了,还真不晓得怎么吃呢……
七娘说的不错,她到家没多久,青嫂就亲自登门拜访了。不晓得说了什么,反正那拿去的工牌青嫂还原样拿回了百杂行。
灵素跑去三凤楼同大师兄说这个事儿,大师兄还当她转了性了,打算在楼里踏实干了,正想点她两句再答应她,哪知道就听她道:“师兄,这下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儿了,刚好相公也闲了,我想同他到处走走去。索性这楼里的工也算了行不行?反正我也不想学酒楼菜。”
大师兄运了两口气,问道:“你不想学酒楼菜?”
灵素老实点点头:“是啊,怪没意思的。一个菜弄那么琐碎,我觉着我还是喜欢从前给河上做工的煮猪头肉那样式的。他们吃着也香,我做菜也痛快。”
大师兄闭了闭眼睛:“你找师父说去吧。”
灵素跑苗十八那里把事情一说,最后道:“大师兄说成,就叫我来跟您说一声。”
苗十八一听这当着三凤楼头灶大师傅的大徒弟都答应了,再说灵素本来也不是能走这条路的人,便点头道:“随你吧。”不放心又问,“这你们俩都没差事了,往后可怎么办?”
灵素道:“怎么没差事了?我们还一座双联山,好几十亩地要种呢!”
苗十八一听想起来了,点头道:“那就成。”
灵素高高兴兴去了,一会儿大师兄好容易得了空,过来想同苗十八好好说一说那不着调不上进一辈子就打算煮猪头肉的师妹,却听自家师父道:“你不是准了她了嘛,我也就顺嘴答应了。”
大师兄:“……”
七娘同陈月娘、沈娘子都特地跑来看了灵素一回,只当她叫人这么给算计了,不定怎么憋屈呢。就看到她乐呵呵拌酱熬糖的,一边收拾东西,预备同自家相公去府城玩几天。——上回待的时间太短,她还没吃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