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自然也想过这个了,可她如今的能耐,确实没有办法证明给人看,说这东西真的有毒。是以只好默默跟在后头收拾烂摊子,人家倒出去,她就凝炼掉。她也想过,要不索性把岳二那作坊给变没了,或者干脆他们出来多少渣水直接都给收灵境里去。可想想自己之前做的“好事”,看看岳二作坊里搬抬工作的人,还有那些等着采买的行商,她不确定,自己所见所认的“好”,是不是真的就是人要的“好”。她想着尽量把实情都摊到人眼前,然后叫他们自己选去,可偏偏自己知道的实情,又没法叫他们看见。真是走投无路了。
方伯丰讲给她道:“可你又能做什么呢,最多趁着没人的时候把些渣石捡了……再说就算你捡了,也照样得早地方堆它们。你说渣水渗到地里水里了,若是真的散到大地方去,反倒没事了。你想,这东西确实对人不好,不过也得攒到一定的数目才会显现出害处来。渣水混到很多水里,稀了,人能吃到用到的反少了。若是得过个百八十年才会有害,反正人也多半活不到那个岁数,便也无妨了。”
灵素听了觉着也有道理,却又有忧心道:“只怕那些东西进了草里水里,鱼啊鸡鸭吃了草,又都攒多了,最后人吃这些东西,就攒得更多了。不晓得哪个运气不好,就遭了害了……”
方伯丰苦笑道:“那也没有法子。你看着世上这么多能吃的东西,难道是一开始就知道好吃能吃的?只怕也是试出来的。若是一吃就肚痛的,还晓得好坏,若是要吃上个一年半载才会有坏处的,谁能猜得出来是这东西害的?何况这鲜石粉又是从前没有的东西,这没见过的,更不晓得好坏了。”
灵素有些犹豫了,她琢磨着是不是要去瞧一瞧鲜石粉究竟是什么东西炼的,怎么炼的。既然鲜石粉有于人有害的光点,是不是那些材料里就有?既如此,那些材料又是哪里来的……可这是人家的买卖,自己这么干是不是又坏了人的什么规则。毕竟人可是连脖子底下的事儿都不能说的,自己神识一散,谁家在做些别说脖子底下了就是脚底下的事儿都躲不过自己去了。人准定不愿意这样的。这到底怎么做才对?
方伯丰还在那里开解她:“人活着,其实就是稀里糊涂一辈子。到底眼前做的哪件事算好哪件事算不好,想不到那么长远。动手时能看看昨天前天的事情,再替明天后天想想的,那就是少见的能干人了。到这吃喝上自然也一样。吃下去滋味挺好,今天明天没事,今年明年没事,叫他怎么去信十年八年后会死在这上头?何况咱们如今也证明不了这个给他们瞧。
“想想上回那几个在场子上唱双簧作警示的,结果如何?人的命,一半天定一半凭自己,谁管得了那许多?!咱们能耐有限,就可着自己的能耐尽力而为,就无愧于心了。毕竟咱们都是人,又不是神仙……”
他这语重心长的,他媳妇肚里面默默流泪。——我是神仙啊,可我是个顶不中用的神仙……
第二天还得接着“做人”呢,谈心也不能耽误了睡觉,小岭儿梦里一翻身,把脚压湖儿肚子上了。灵素赶紧给拨下来,又把她放回到该睡的地方,想想方伯丰也是山上地里地不得闲,便对方伯丰道:“睡吧,我也就一时想拧了。”
方伯丰笑笑,两人便仍睡下了。
灵素躺那里想了会儿,决定还是去瞧瞧岳二那个鲜石到底拿什么炼的。若是材料里头就有那么些光点,就得打这里追了。毕竟护阵寻常顶多捡捡湖底的破烂,特地把溶到水里的东西炼出来还是头一回见。
赶着趁空去了,叫她吃惊的是那些进炉子的材料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异的光点,这些东西都是在炼炉里炼的时候生出来的。这叫她想起了上头炼器炼丹的事情,几样平常材料混一块儿配上法诀,出来就是灵丹灵器。
——只是这凡间的炼炉里出来的东西,凡人自己却并没有那么明白其中利害。
他们只能用当时已有的方法做个模糊的判断,至于这东西会不会在三五年之中毁了自己的身体,或者散到水里土中在未来二三十年里持续毒害自己,他们无从得知。
怎么办呢?
把相关的东西都毁掉倒是一个一了百了的法子。可是只要人还在,这东西还有人愿意吃,还能卖钱,就没法子禁绝。一定还会有人换个地方继续做的。要不……连人也一块儿毁了?可岳二这方子还是他爹从旁人手里买来的,到底有多少人晓得这个东西?又有多少于人有害的东西在什么人心里手里?自己都要毁了去以求太平?为了人毁掉人,真的是一条行得通的路?……
人做事常一事一论,一样事情在旁人身上是一个做法,轮到他自己身上又不一样了。可神仙不是,神仙做事得寻法则,按着既定的法则来行事,若是再遇例外,那就得修改根上的法则了。放到这事儿上,是不是一旦一个人所做所为会对别的人造成损伤时,这个人就该被销毁?真可以这样?
灵素忽然有些理解岩煜前辈的话了,也有些理解为什么大前辈只说可以入凡修炼,却没有说要在凡间替天行道。
这个道,到底是谁的道。
鲜石粉于人性命有碍,但是凡人活在这世上,难道就是求了一个长寿?他们在明知道什么东西会危害自己性命的时候是不是都真的避之唯恐不及?灵素不由得想到了“千岁阳春”。若人本就不是只求个长寿来的,那自己替他们做什么决定,又依据什么做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