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季明言数十年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哪想到一败至此。
祁骁远见着他时,几乎认不出他来。俩人在客栈里对着酒说了一宿的话,季明言走的时候惨笑道:“总算我这番话还有个人能听去。烦你回乡时告诉我爹娘,就说我无颜见他们,若再回去也只会叫他们蒙羞,便让我死在了外头吧。”
祁骁远只当他是酒后心伤,劝他世上除了当官,还有许多路可走等话,他只苦笑不答。
过了几日,就传来一权贵新纳的外宅在去神庙的路上被人劫杀了,那劫杀之人也当场自尽,又说那两个本是夫妻云云。等祁骁远听说凶犯名字叫季明言时,已经过了许久,打听到有同乡替季明言收了尸,至于那个女人,说是权贵的正妻叫人来收殓的,后事无从知晓。
说完此事,祁骁远叹道:“你说说,人是不是做不得一点坏事?起先我还没怎么多想,只觉着季师兄也是可怜人,当日一时糊涂,后来又命数不济。后来听人说多了,再想想怎么郑学差会恰好这时候调去京里?那女人又哪来的季师兄签了名的和离书?她一离了季师兄就另嫁了他人,怎么季师兄又会知道她要出门上香?这女眷出门上香边上没有护卫?季师兄不过一介书生,怎么能劫杀了那女人?……
“京城这样的地方,我这样脑子不济的还是别待了。这科考的路子也不是我能走的。虽我一辈子至今自觉无愧于心,可万一人正好需要把干净的刀呢?就跟郑学差似的。我可不想一辈子在旁人的算计里过日子!算了算了,我还是回来管管商贾收收税,要吵要骂都在明面上,省心!”
方伯丰听了这话也十分感慨,没想到季明言会是这么个了局,又听祁骁远后来那番话,也觉着越琢磨心里越发凉,只好道:“回来也好,府衙里也缺人手。”
晚上躺下了说给灵素听,灵素挺有感触:“做人真难,做坏人更难!”
第257章 有欠有还
方伯丰今日甚累,同灵素说了没两句话,就沉沉睡去了。
灵素如今觉越发少了,刚好得空琢磨这人间的事。方才她所言,方伯丰听了直笑,实在她说的可不是笑话,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儿啊。
就说季明言,一心要往上头去,当日见方伯丰的学文,只当是一个现成可捡的便宜。毕竟方伯丰无权无势,性子也好说话,加上他志在典试,季明言自觉那文论他“借用”一下未为不可。毕竟这文章在方伯丰这里实在起不了多少作用,就算得个优等,也不过一个司衙小吏;而在他手里就不同了,只要往上再拔高一些,直接就青云可期。
之后事情败露,带了妻儿上门来,话里话外都是:虽是你的东西,却在我手里才真正发扬光大起来,可见是我的能耐,而非你的。是以你也不要太过眼红,更莫要声张,等我日后发达自然有你好处……
要捡人便宜时,只说服自己就成了,哪个强盗偷儿不是这么来的?说得久了,连自己都觉着天经地义起来。一朝得手后,发觉世上还有这样简便的法子,往后恐怕更难定心下功夫了。拿了题目先四下看看,有没有哪个不着时运的倒霉鬼正好有写类似内容,一抄一拼一润色,齐活儿。
果然如此简单?
看季明言就知道了。这样的人,要么索性一辈子潦倒落魄,知道内情的人背过身去啐一口“该!”旁人也没多的心思去关注他。怕的是哪日真的时来运转,瞧着是要发达了,实在却是倒霉的开始。
人常不盼人好,你看说谁谁谁如何高风亮节的话,人听两句就算了,再叫他听二回都觉着无趣。可若是说哪个哪个正顺遂或眼看发达的人有什么什么龌龊事儿,要倒什么大霉,那就来劲了!许多人听了恐怕还不足,还要使劲说给旁人听去。或者听了之后就开始盼着上更大的戏,看如今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人如何一个跟头栽下来,那才有趣!
是以这个时候,这人从前做下的那些事儿,就算苦主不追究,想追究的人可多得是。这才晓得从前自以为赚的便宜,其实都是在往对手手里递刀子,——如今一刀刀都回来了。
季明言惦记一个不该惦记的位置,何为不该?难道是他能耐不成还非想做那个什么祭酒?自然不是的,他后来娶的那媳妇说的意思是那位置另有人看上了,那人势力还比季明言大。季明言不信这个邪,结果从前的事情被一件件翻出来,最后落得个功名无望的下场。
可再想下去,真如祁骁远所言,季明言的遭遇里头除了自己犯下的过错,还有人给下了许多的套儿。那这些下套的人,恐怕也还没意识到自己又在往另外一波人手里递刀子了。如此你来我往,真是“生生世世无穷匮也”。
灵素细想了一回很替这些人叹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哪一界里的法则都含着这一个,因为世事彼此相联,任何一个场景的“一”背后都是古今内外的“万”。既如此,这个“为”实在一直是“大白于天下”的,再之后兜兜转转回到自己身上,那时候又怎么说呢?
对他们来说,若没那些手段,或者就走不到这一步的风光无限;可走到了这一步风光无限,那些一步步铺过来的手段就又都成了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尖刀。这不像谁的一个故事,倒像是一个循环的诅咒。
“你们这里可真难啊。”灵素看着已经睡着的方伯丰感慨道。
大约是想什么就来什么,第二天又在苗十八那里听说了一桩“坏人难做”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