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比,相当于是国朝上下的日子都好过了,贫苦人的日子才会好过;同时,就算到了今时今日,或者往后哪怕更好了,也一样会有贫苦人在。就像你说的那位胡嫂子家里,两位老人家如今靠着医药能支撑着,可若是换了一二百年前,没准这样的就算不治之症了,熬不了这么些年头。而如今像那位齐家老太爷,身子骨不好,活到了七十多岁上去了。他家里一直各处延请名医,也只能到这样。若是再过二三百年来看,或者这位齐家老太爷也是可怜得很了,没准他如今的病痛,在那时候只喝两回药就好了,那时候的贫苦人都不至于像他这样受罪。
“可见古往今来,便是某一时看着日子挺不错的财主人家,到以后去看,也不算好日子。只是当下确定的某一朝一代,哪怕都好,也不能都大家一样好,总有比不上人家的。这比不上人家的这些人,便是这个时候的贫苦人了,旁人看他也觉着日子受罪。这大概是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朝代都改不了的。”
灵素听了目瞪口呆,最后想了又想,把自己方才所悟的一说,道:“那就还是我说的了,只有叫一亩地能出更多的米粮,一样的功夫能做出更多的东西来,贫苦人的日子才会好过。”
方伯丰点点头:“但是同当时的旁人比起来,他还是不如的,还是会有你说的那个‘心缺’在。”
灵素皱眉了:“这、这能吃饱穿暖,有病了能看,应该就可以了吧?还会觉着缺什么东西,心里静不下来么?”
方伯丰不答,灵素忽然想起当日买鬓花和簪子的七娘来了。——完,完,恐怕真的还是会觉着有缺啊……
先不管了,毕竟眼前这些人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自己看着于心不忍,就好好替他们谋划谋划,等到人都能吃饱穿暖了,若他们还要为自己手上的指环头上的簪花心烦,那就叫他们烦去吧!她想通了这点,心里立时通泰了许多。
之后就一门心思往那叫地多产、叫一样功夫多出东西的路子上奔去了。方伯丰见她一会儿一样新粮作闹出来,一会儿一样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新稻种叫他试种,心里又好笑又感佩。不管怎么说,过日子的时候分一大块心思出去想的都是旁人,这就极难得了。
他却不想想,若他是个先要把自己顾到个十足十的,想着隔壁都盖楼了自己还没有、同窗都进京了自己还是个小吏,那看这样心里光惦记着别人日子的媳妇,不气死了才怪呢!
所以苗十八当日说这俩人是“两好合一好”呢,就是这个道理了。
不过当日说两好,那是还没有算后来这俩。要细说起来,灵素那只算空想,这俩才是“实干”。不说旁的,只说如今的德源县震惊南北的“德源绒”和正悄没声息在各处官田里生长着的配花稻种,论起来这俩可都是首功!
知县大人本来抱着个青灰就挣得盆满钵满了,自觉是“如有神助”。不曾想没俩月,忽然商税大增,一问起来,这德源县居然新开了一个百十来人的织绒行。且织出来的绒力压丽川、南华等地,外头称之为“德源绒”,价儿比之前笑傲绒料界的大绒还要贵上两成。
知县大人看东西那都是扒了皮看底肉的,——这绒总是用一样的丝织出来的吧,一匹德源绒还比大绒略轻一些,价格却贵上两成,这不是更能挣了?且这里能一开就百十来人,可见技艺已经成熟。
有来有往才是买卖,大人看看交上来的月税,大笔一挥,叫刑狱司那里多派出一队夜巡,每夜往城外几处要紧地方巡查。除了那在建的官租坊,里头就有这处织绒行。
绍娘子听闻了此事,直念神仙保佑。她这里料子越来越值钱,这堆放在里头的东西也越来越叫她担心。之前还同灵素商议要不要雇些人来看守。可又怕万一出了内贼,反坏了事。毕竟财帛动人心,看那几处匠作行就知道了,都快被人收买遍了!幸好自己当日从丽川学来的法子,几样最关键的部件她都没在县里请人做,尽量分散了,叫人没法轻易拼凑出织机的组件来。
这下有了官府夜间巡查,那就真是高枕无忧了。她这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大约是知县所为太得人心了,没过多久,这县里又出了彩绒的织坊。这可不是姜秋萍那样的西贝货,却是实打实的彩绒,是两个从锦绣阁出去的老师傅弄出来的,如今也正抓紧招人教徒弟盖房加织机,眼见着也是要大干一场。
知县大人心里高兴:“果然吧?哪儿都有聪明人。只要把外头的情势给他们顾好喽,再叫他们看看别处的稀奇东西开开眼。都有懂行的,能有多难?!这不,琢磨琢磨就出来了!人家有的咱们也能做了,人家没有的咱们也有,啧啧啧,要说老爷我这运道啊……一半靠天,一半还是靠自己,真是有才干,挡不住!”
这正高兴着呢,没过两天,坊业司和工建司两边一块儿寻来了,道是又有人献策一个稀奇的建材,却是闻所未闻的东西。——菌子长出来的板!又轻又结实还不怕火!都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
知县大人一时都忘了自己身份,跟着就跑去瞧了。就见那边一群人围着不晓得什么东西,一会儿叹一会儿赞的。边上则站着一大两小三个人,都是一脸淡然。
跟在身边的主管伸手一指:“大人,那就是献策人。”
知县大人道:“是个妇人?”
主管摇摇头,偏一偏指头道:“是那个小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