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不住了。”她长叹道,“果然,世间总有人力所不能及之事……”
方言修久久不语,将她的鬓发别到而后。
“天道可以幻化成任何人的模样,但同一个时空中,不可能同时存在两把定微剑。”他温和道,“这是本来绝不可能出现的漏洞,所以天道绝非人力不可战胜。”
容潇转头对上他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忽然展颜笑道:“你怎确定,那把剑也是定微剑?”
或许只是和定微剑类似,总归不过是天道幻化出来的罢了。
“大小姐,”他展开双臂,临风笑道,“要赌一把么?”
容潇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余光中那一剑已经扫了过来。
浩渺而深邃,宽阔而博大。
它携带着至高无上的天道法则之力,碾压过战场上数不尽的尸体,所到之处黄沙飞扬,城墙断裂。只是与它对视一眼,便从灵魂之中生出难以抑制的恐惧,颤栗着想要逃走,以免在这一剑下灰飞烟灭——
方言修忽然错身半步,抱住了她。
他抱得很紧,将她的头按在胸前,几乎要把容潇整个人箍入怀里,清瘦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却异常坚定有力。容潇视线受阻,只看见雪白的剑光自他身后乍然闪过,然后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毁天灭地,万籁无声。
纵使被方言修护在怀里,容潇也感受到了强烈的震颤。剑风骤起,一切事物都像是只剩下了黑白两色,拉出长长的阴影,紧接着湮灭于无形之中。城墙倾塌,天河倒转,山崩地裂,无数碎裂的石块迸发出来,又被这一剑引来的大水冲走。
天道的力量面前,人力实在太过渺小。
天道视众生为蝼蚁……
其实也不错。
若是正面迎上了这化神期的一剑,必然会落个形神俱灭的下场。即使如此也足以要了她的命,容潇一口血咳了出来,再也使不上力气,手中无名剑坠落于地。
但她却清楚地听见了对方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像是密集的鼓点。
方言修道:“我赌赢了,这把剑就是定微剑。”
他是定微剑衍生出的剑灵,除非他自己动手,否则定微剑的本体绝无可能伤他。
天道为了赢下大小姐,不惜无视时空悖论,再度造出一把一模一样的定微剑,可见这次轮回确实与先前不同,大小姐确实触及到了核心。
她只差一点点就能赢了。
“天道的力量不如我们想象中强大,这不是死局,我们有赢的机会……我原来以为天道是这世间万物运转的规律,但现在看来应当不是……它自身也需要遵循这些规律,否则刚才我肯定就在这一剑下灰飞烟灭了……”
即便是天道,也无法忤逆“定微剑本体不能伤到剑灵”这条铁律。
可见天道并不能肆意篡改万物运转的规律,否则它能改定然早就改了,它想让谁生便让谁生,想让谁死便让谁死,若它真的如此强大,为何不能直接让大小姐飞升成仙?
又何必费尽心机,分出一部分力量创造四神器,让持有者可以借此回溯时空,然后再刻意制造出一些阴差阳错、生死离别,引导着生出了这个无尽的轮回出来?
又何必要大小姐家破人亡、孑然一身,要她不顾自己的意愿,而只是遵循旁人的意志,放下她的过往与七情六欲,不贪恋俗世,不在乎其他人的性命,若是不成便重启轮回……天道何必要绕这么一大圈子,待她满足了这些苛刻的条件之后,才能如天道所愿成功飞升?
分明是先有了万物众生,有了日月更迭,有了四季交替,千千万万的生命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劳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观察着陌生的一切,一点点总结、归纳、推演,得出万物运转的规律——
然后才有了天道。
它正是依托于蝼蚁般的众生而生,从来都不能高高地凌驾于众生之上!
“大小姐,我明白了,我知道该如何……”方言修急切的声音陡然卡在了嗓子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正在经历容潇的又一次死亡。
而容潇已经听不见了。
“可是……”鲜血不断从唇齿间溢出,强烈的血腥味道紧紧褫夺了她的五感。她张了张嘴,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转瞬之间就消失在寒凉的夜风之中。
她闭上眼,靠在方言修的肩头,眼睫不易察觉地颤抖着:“我不甘心。”
为何呢?
为何上天好像给了她一点转机和希望,让她强撑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就在终于能隐隐约约窥见天光的时候,又要告诉她结局还是一样的失败?
为何她一定要遵从天道的意思,按照天道安排的人生轨迹行走?为何清河剑派一定要满门覆灭,她一定要去做个孤家寡人?
为何苍生生来就是蝼蚁,纵使千千万万人的合力,也无法撼动天道这棵大树?
她不甘心,也不肯认命。
能正面对抗天道的机会只有一次,而这个机会给了她。她身上背负的东西远远不止是她自己,还有许多人……她怎么能输呢?
虽然早就料到了失败的结局,但果然还是……不甘心啊。
“方言修。”她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全是细细的耳鸣,周遭一切喧哗之声都在飞速地离她而去,方言修附在她耳边焦急地说了什么,但她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