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一听便知道是撒谎,猜出那人的身份,如鲠在喉。
数日后,岑茵前来屋里做客,说起王府内宅里发生的事情,唏嘘感慨:“那个怀孕的侍女叫吟香,本来都被破格抬成妾室了,可是后来王府要重新给世子议婚,王爷为周全起见,就让王妃整顿一下世子的后院,说是成婚以前,要世子把心思都放在政务上,不可再与旁的女人勾三搭四,逾规越矩。王妃知道说的是吟香,没办法,就狠心叫人堕了她腹里的骨肉,把人发卖了。”
岑雪想起那天夜晚在走廊里看见的那一抹人影,接着,眼前又浮现出王懋那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背脊微悚:“世子没有拦吗?”
“拦了,听说在王妃屋里哭了一上午呢,可是拦不住,那毕竟是王爷的旨意。”岑茵努嘴。
岑雪了然,想起王懋,心里无限悲哀。那人原本便记恨着她,从此以后,想必会把失去吟香母子的一切悲痛都归咎于她,更憎恶她了。
“阿姐,”岑茵暂无这样的忧虑,看着岑雪因走神而更显空灵的眼睛,好奇道,“听说认亲那天,王爷当众赐了一把匕首给你,王府里的宝物有那么多,他为什么要送你一把刀呀?”
那天在筵席上,庆王的确是送了岑雪一把匕首,而且那匕首的来历还不凡,乃是从定山侯墓葬主棺里开掘出来的,属于整个墓葬里价值不菲的一样古物。当时就有很多人表示不解,笑着打趣庆王不会送礼,说哪有人在认义女的时候拿匕首当礼物,何况那玩意儿还是个冥器。庆王也笑,笑着说众人不懂,说完问岑雪可懂。岑雪握着那一把冰冷锋利的匕首,怎会不懂,庆王这是要她像父亲岑元柏一样,做他的一把刀。
这是推脱婚礼,成为义女的代价;也是摆脱后宅,走向更广阔天地的筹码。
“因为他想要我做一把刀。”岑雪并不隐瞒。岑茵听完果然一震,满脸不可思议:“什么意思呀?”
岑雪想了想,道:“我先前不是说,女郎也一样可以征战疆场,可以行医经商,可以在世上有一番作为吗?这次发现定山侯墓葬,为王爷解决了军库亏空的大患,他赏识我,有意让我与师兄和父亲一起为他做事。”
岑茵震动,眼神里溢满崇拜:“阿姐,你好厉害啊!”
岑雪笑而不语,内心并不畅快。做庆王的刀,原本是她努力的方向,为此,她不惜千里迢迢奔往危家寨,不惜翻山越岭前往夜郎国。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她竟然有一种这并不是自己初衷的错觉。
岑茵托腮,认真道:“难怪阿姐这次回来,很多地方都和以往不一样了,原来是偷偷变成了这样厉害的人。我记得上次与阿姐在花园里看月亮,回屋的时候,阿姐还嚷着怕鬼呢!”
岑雪听她提起盛京城里的往事,心神恍然,分明一年不到,现在想起来,竟像是隔世了。岑雪说道:“人总是要长大的,这一年来,家里家外都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要是再像以前那样胆小,恐怕都没机会活着回来见你了。”
岑茵一听,受惊不小:“外面的世界有那么可怕?”
岑雪点头,想起裴大磊,想起何建,想起那些阴险的算计与纷乱的烽火,想起异国的瘴林与危机四伏的禁地……最后发现,扎根在脑海深处的并不是那些丑恶与凶险,而是一个英俊的轮廓,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明亮的笑容。
“既然外面的世界那么可怕,阿姐又为何还要往外闯?”走神时,岑茵的声音再次撞入耳里。
“因为,也不只是可怕。”岑雪思绪渺远,反应过来时,话已说出口,“也有很多美好的风景,有值得去遇见的人。”
比如,漫天晚霞下的危家寨;比如,瘴林之巅的一次日出;比如,银佩叮当的异族盛会;比如,月亮山里那一轮浩渺而浪漫的明月……
比如……危怀风。
“是吗?”岑茵半信半疑,懵懂发问。
岑雪没有再回答,她突然发现,她开始抑制不住地想念起那个人来了。
第73章 被掳 (一)
十月初三, 明州发来急报,朝廷正式发起南攻,由千牛卫大将军冯涛率领二十万大军讨伐庆王。
江州地处淮南道南方, 而明州在北, 乃是庆王所占领土与朝廷的分界点。半年前, 第一次北伐大败以后, 庆王率领残余的十多万人退回江州大本营, 筹集军款, 以期再战。那时候, 因为要应付伺机在河东一带作乱的节度使与匪寇,朝廷没能顾上躲回江州的庆王。按照先前岑元柏的猜测,东有叛军骚乱,西有危怀风拥护皇嗣王玠一呼百应, 朝廷捉襟见肘,最快也要明年开年才能顾得上南攻,没成想, 这才刚入十月,明州便开始战火纷飞了。
庆王指派老将史云杰领兵应战,以明州城为界, 展开与朝廷的拉锯战。冯涛是朝廷那边最擅长强攻的一员大将,所率的冯家军身经百战, 所向披靡。史云杰的作战风格则一贯稳健保守,目的不在于胜,而在于固城坚守,尽可能拉长战线, 以此消耗冯涛,削其兵力。
两员大将, 各有其法,双方兵马又是不相上下,是以开战以后,战况一度胶着,难分胜负。
谁知,就在入腊月的头一天,前线传来一则消息,震动了整个大后方。
“你说什么?明州城被危怀风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