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停顿片刻,再次传来一声:“拔了。”
岑雪屏息,待陋巷里彻底恢复安静,手指已被暖炉烘得发烫,她移开手,看见车帘被人从外掀开,危怀风肩披大氅,身着交领束身锦袍,腰悬佩剑,头束银冠,看进来时,双眼明亮而温暖。
岑雪胸口蓦然一酸,眼眶发潮:“你怎么来了?”
“嗯。”危怀风被她眼里的泪光刺痛,心疼道,“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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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风吹拂岸上老槐,河面上铺着鳞片似的波光,马车停在树影后,岑雪捧着暖炉,披在肩上的蜜合色织锦羽缎斗篷被风吹起,领口一圈绒毛簌簌而动。
“他以往都这么欺辱你的?”危怀风已从夏花那里听完了茶楼里的前因后果,脸色较先前更沉。
岑雪知晓他是为自己不平,说起王懋那名怀有身孕的婢女被堕胎发卖一事,道:“他本便看不惯我,那件事后,他心里有恨,认为一切都是拜我所赐,所以对我敌意更深。不过,他也就只敢动动嘴皮子,不敢真对我做什么。刚才……那帮人也就是逞些口舌之快,你既已为我解气,想必他以后会收敛的。”
危怀风不语,岑雪回顾陋巷里的事,心有余悸:“你不用再做什么。”
那帮泼皮人蠢心坏,被拔掉舌头,也算是罪有应得,可岑雪担忧危怀风心里气不过,又去找王懋。这里毕竟是江州,庆王是天,王懋是仅次于天的世子爷,届时闹开来,吃亏的只会是危怀风。
危怀风淡淡道:“早晚而已。”
岑雪一怔,思及他与庆王府的家仇,喉咙梗住。危怀风转眼看来,脸上恢复笑容,唇角扬着:“我提亲的事,你都知道了?”
他问起私事,先前的阴霾随之一扫而空,岑雪脸颊微热,道:“你那时问我我父亲的喜好,是为这个打算的?”
“嗯。”
“‘稍安勿躁,静候佳音’,指的也是这件事?”
“对。”
“为何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那时候在明州官署里,岑雪一次次问他是如何打算的,他偏不肯说,离开那天,也只是塞来一张似是而非的纸条,叫她心里七上八下,悬了好久。虽然目前的结果是好的,一切都在他的筹谋里,可是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受。
危怀风自知理亏,眼含歉意,道:“其一,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求娶毕竟是一生大事,提前商议,总少了那么些诚意;其二嘛……”他笑笑,声音陡低,“怕你不同意。你若不同意,我会泄气的。”
岑雪愣住,心里陡然一涩。危怀风笑着,伸手在她脸颊捏了一下:“这次算我‘霸王硬上弓’,以后不再犯,如何?”
岑雪听得这一句“霸王硬上弓”,更面红耳热:“你别乱说。”
危怀风笑应:“好,那我认真说。”
冬风吹拂河岸,危怀风摸摸下巴,收敛笑容,果然郑重起来:“此次提亲仓促,我知道必然给你、令尊乃至岑家带来不少麻烦,先斩后奏,是我之过,我先向你赔礼。”说着,往后退一步,向岑雪拱手一揖。
岑雪讶然。
“其二,”危怀风抬头道,“那日从赵家村回来,我与殿下约法三章,简而言之,是尽量不伤无辜,平定战乱。与庆王联盟北伐,一半是出于我想与你修成正果的私心,一半也是我与殿下为大局做出的考量。三方相争,战火纷飞,满目疮痍,若是能合力北伐,天下或许可以早一日恢复太平。所以,放下私仇与庆王结盟,并非全是为儿女私情,你内心不必有愧。”
岑雪眼圈一热。
“其三,我知道令尊一心扶持庆王,对于这次联姻,或许只是虚与委蛇,待联盟结束以后,便要你我分开。”
岑雪听他揭穿内情,呼吸一窒,冬日里,危怀风眉眼鲜明,琥珀色眼眸里似藏着一轮烈日。
“但我既诚心求娶,便不可能是逢场作戏。”他坚定道,“那天与令尊会谈,我承诺他庆王能给岑家的,我一样能给。今日,我再次向你承诺,从今以后,危、岑两家,我会视为一体,不论来日结果如何,危家在,岑家便在!”
岑雪本来准备有一箩筐的话,听完这一长段,千百种顾虑、犹疑都汇成了热泪,她别开眼,仰脸忍耐在眼眶边打转的泪,危怀风走上来,替她掖过眼角。
粗粝的指腹裹着熟悉的温暖压过皮肤,抹走泪痕,岑雪心潮澎湃,泪反而涌得更厉害。危怀风温柔一笑,大拇指揩过那泪,顺势托起她脸颊。
“好想亲你。”他诚恳又混蛋地道。
岑雪的感动差点被吓走,作势要推开他,他忙改口:“不亲,不亲。”说着,头却低下来,抵着她额头,“抱一抱?”
岑雪鼻尖又一酸。
危怀风笑,搂她入怀,两人相拥在冬日的古槐下,风声寂然,河水奔涌。候在马车旁的春草、夏花看见这一幕,齐刷刷转开头,见被打晕的车夫躺在车板上悠悠醒转,忙把他脑袋往里侧一拨。
危怀风下颔抵着岑雪头顶,低声道:“后日初九,我来提亲。”
“嗯。”岑雪人矮,脸贴在他胸口,听见那里面传来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他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像是一侧的河流冲过她的身体,奔腾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