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多带来的是三十万大军,你用三万人,不管从哪个方向,一旦交战,势必敌众我寡,身陷重围。这方圆百里的地形,他们都已了然于胸,若是发生不测,你如何应对?”岑雪握住危怀风臂膀,恳切道,“守城,固壁不战,等候援军!”
城楼上一时静默,危怀风抿唇,拉开岑雪的手,道:“城要守,但是三十万人强攻,以你我脚下这座破旧的城楼,守不住的。”
“那……”
“所以,需得先分散他们的兵力。”危怀风打断,话声温柔,“‘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你都知道的,不是吗?”
岑雪心脏被攫,说不出话。
“我出城以后,替我守城。严峪的人再有三日便到,三日之内,我必返回。”危怀风放开她的手后,握住她肩膀,展颜一笑,重重承诺,“相信我。”
岑雪蓦然想流泪:“怀风哥哥……”
“厉炎!”危怀风一声令下。
“在!”
“调三万骑兵,后山集结。我回来前,守城事务由岑姑娘裁决!”
“是!”
危怀风风驰电掣,极快消失在视野里,岑雪僵站在城墙上,冲至城内护栏前,看着那义无反顾往后山城外奔去的背影,心如刀剥。
※
当天申时,来势汹汹的三十万羌人果然集结在普安县城楼底下,两方营垒相距三里。
日落后,羌人开始攻城,第一波自然是强攻,冲车、云梯、投石车等器械轮番上场,破旧的城楼烽火四起,杀声震天。
城里的百姓犹如被打翻卵巢的鹌鹑,蜷缩在黑夜里,战战兢兢地熬过了一夜。次日黎明,羌人的攻势停止,岑雪赶往城楼上看时,满目疮痍,一派狼藉。
医馆里收治的士兵再次爆满,孙氏、苏氏招呼村民们,不分昼夜地为受伤的士兵们包扎,熬药……岑雪站在城楼上,哪怕是隔着一条街,也能听见风声里那些压抑的痛楚□□。
傍晚,初秋的日头像燃尽的炭火,一点点熄成灰烬,黑夜压下来,再次把人拽进被战火吞噬的恐惧里。第二轮攻城从亥时开始,与昨天夜里不同,这一次仅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林况看着城外撤退的羌人,安慰岑雪:“看来是怀风那边起作用了。”
可是,岑雪的心口像是烧着一锅热油,根本不能平息。
第三日,两军对峙,羌人没有再发兵攻城,众人紧绷了两日的神经松缓下来,然而不等喘息多久,次日凌晨,城楼上突然传来刺耳的号角声,众人从疲惫与震恐里惊醒,苍灰色的天幕尽头飞来密密麻麻的箭矢,箭头用油布缠裹,火光大放,城楼在短短一眨眼间,被燃成火海。
戒备声、杀敌声、救火声……乱成一片,厉炎满面烟灰,喝令众人死守,撑住一波后,在城楼右后方找到岑雪。
“岑姑娘,再这样攻下去,城楼都要塌了!”
“撑住,这是最后一日,严峪的援军今日便到,你们的主帅正在城外与羌人周旋,为我们争取生机,我们不可放弃!”
众人听她提起危怀风,神色不一,从那日危怀风率兵包抄羌人算起,已是第四日,那时他说三日必返,可是……
岑雪何尝不是煎熬,然而这一刻,她不能允许与守城无关的情绪占据她内心,她走上前,站在烽火里,怒视着城外的羌人,道:“普安县是我大邺边陲最后一座关城,我们脚下所站的,是庇护百姓的最后一座城墙。羌人入关以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夺我国土千里,杀我同胞无数!今日,能把那些刀枪阻拦在外的只有我们,便是舍弃此身,也绝不可让他们入城!”
众人震动,厉炎眼里涌动热泪,厉声道:“众将士听令!”
“在!”
“人在城在,城失人亡!胆有后退者,立诛!”
众人大喝一声,含泪应下,瞪视着城外乌泱泱的羌人,在第二波攻势来袭时,拔刀杀敌,义无反顾。
大战持续至日暮方歇,这一次的攻城仿佛天地塌陷,厉炎率领众人拼死捍卫,犹蚍蜉撼树,在天光消尽最后一线时,攀上城墙的羌人摔落在血泊里,城外鸣金。
众人瘫倒在城楼上,四下尸首堆积,狼烟升腾,残破不堪。凌远在一面溅满鲜血的城墙底下找到岑雪,沉声道:“姑娘,严峪的援军没有来。”
众人听见此话,身形一震,眼神几乎破碎。
“会来的。”岑雪眉目不动。
凌远眼含痛色,又道:“危将军……也没有回来。”
“会回来的!”岑雪切齿,眼眶布满血丝。
凌远不忍再说,胸口震痛,竭力忍下。厉炎喝令换值,让作战过的士卒下城休憩,三令五申,严禁讨论战事。
可是,援军不来,主帅不归,大敌压城,便是严令禁止议论,又有何用?
入夜后,铁甲军士气明显低迷,消散不开的烽烟里弥漫着难以言诉的颓圮气息,林况、厉炎来找岑雪,满面愁容,无计可施。岑雪看看二人,忽然道:“三叔与厉将军可知道前朝虎将张巡?”
二人一怔,厉炎乃草莽出身,目不识丁,若非跟着危怀风起事,根本不会投身行伍,自然不认得张巡此人。林况不一样,从戎多年,史书翻烂,听岑雪提起这人名字,眉心一振。
“怀风哥哥走前对我说——‘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他是要用无中生有、以假乱真之计来对付羌人。当年张巡在睢阳对付叛军首领令狐潮,用的便是此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