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则不应。
云桑接着问:“是因为我会下蛊,会帮你报仇,所以你才愿意和我在一起的吗?”
徐正则在心里说“不是”。
云桑恨声:“徐郎,你为何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
“那你为什么要偷偷给他们药方?你分明说过,要帮我为我父兄报仇!”云桑愤然控诉,她不能原谅他的背信弃义。
若非是为对付木莎、危怀风,她何必用蛊毒研制出那样骇人听闻的疫病?他分明知道她心里有多恨,有多痛,可是他仍旧擅自送走药方,利用她,背叛她,置她的仇恨、痛楚于不顾。
“徐郎,你说话!”
徐正则说不出话,他知道,这一生他必定亏欠她。
云桑眼泪夺眶,掉头奔出房屋,徐正则抓住她胳膊,手背青筋蜿蜒。房门在这时被人推开,丫鬟送菜进来,看见两人对峙的架势,仓皇离开。
徐正则极力克制,哑声道:“晚膳来了,一起用膳。”
云桑眼圈通红,愤怒地挣开他,徐正则被撂得差点趔趄,站稳后,眼睫半压,目光凝在虚空里。
云桑痛彻心扉。
“以前我说我很喜欢你,你说你也很喜欢我,是真的吗?”
徐正则不说话。
“我说我想要跟你成亲,想要陪你去你的故乡,你说你愿意跟我成亲,愿意带我去你的故乡看一看,是真的吗?”
徐正则依然不说话。
云桑泪如雨下:“徐郎,下次再见到你,我一定杀了你。”
徐正则开口,嘴唇发抖:“好。”
云桑冲出屋外。
徐正则僵立在原地,四肢百骸像蹿来一阵飓风,卷走毕生心力。他能听见那银铃一样的“叮铃”声在消失,像是初次相见的那一天,她从沙沙震动的树林里飘然降落,一切都恍然如梦。
他抬头往外看去,终究没能再见她最后一眼。
在梦的尽头,他们也总算分道扬镳。
饭桌上菜肴飘香,香气辛辣,是她最爱的干锅牛瘪。在中原弄出这样的菜是很不容易的。他忽然又想起来,陪她研制菜谱的那些天,他们一起在灶台前嬉闹……
罢,不该再想,也不必再想了。
徐正则坐下来,独自用膳,想是被辣的,他竟吃下泪来。
※
当天夜里,官署阒静,一行人潜在黑夜里,摸行至客房前,捅破窗纸往里面吹入迷烟,接着破窗袭入。
次日,徐正则醒来,全身被人五花大绑,躺在一辆不知往何处行驶的马车里。一名差役看守在旁,见他醒来,恶声道:“徐大人,对不住了,前线战事关系国祚,李大人毕竟是一州之长,容不得你胡来!”
徐正则眼神一动,竟不惊慌,道:“那不知阁下要把徐某带往何处去?”
“自然是回京面圣。徐大人可是陛下钦点的主帅,便是犯下滔天罪行,我等也没有置喙的份儿,一切都需要陛下来裁决。”
徐正则默不作声,良久道:“行,有劳了。”
第152章 因果 (四)
岑家祖籍盛京, 祖坟在城郊丘山,岑雪决定先火化岑元柏的尸首,待回京以后, 再将人葬入岑家陵园。
冬风凛冽, 化人场上方的天空浓烟滚滚, 岑雪呆怔地站在风里, 看着那些黑烟飘然远去。记忆里的父亲是很少笑的, 可是这一刻浮现在她眼前的岑元柏, 面容上竟有浅浅的微笑。是释然的笑吗?又或是解脱的笑?欣慰的笑?岑雪看不明白, 想起他留下的寥寥数语——因果有序,轮回有道。吾今以果还因,愿吾儿筹成大志,一生顺意。她眼角又有泪渗下来, 风一吹,黏干在面颊上,吸着皮肤, 漫开刺痛。
危怀风从后方走来,搂过她颤抖的肩,擦拭她的泪, 抚慰她的伤。岑雪垂落眼眸,靠在他胸膛上, 难以言语。
“平定天下后,我们一起送爹回家。”
岑雪默默点头。
火化结束后,金鳞从差役那里捧来骨灰盒,要交给岑雪。危怀风先接下, 对怀里人道:“回吧。”
马车行驶在城郊树林,岑雪坐在车窗旁, 怀抱着骨灰盒,神思飘渺。危怀风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打开来,放在她面前。
“这是在书房书桌上发现的信,里面记载的是荆州的布防信息。”
岑雪低头,看见信上的内容,眼底的光一聚:“这是他的笔迹。”
“嗯。”
岑雪凝神,从丧父的悲恸里抽回心力:“何日攻打荆州?”
“荆州是盛京城前最后一道防线,朝廷必然会派重兵把守,若是他信上所言是真,我们可以即刻拔营;可若是诱敌之计,便需三思。”
那信是徐正则留在官署书房里的,没署名,没称呼,一行行全是关系着荆州存亡的军务部署,要说不是诱饵,很难令人置信。
可是,他们心里又有一个声音,若这一切都是岑元柏用性命换来的,那么信上的内容也不乏属实的可能。
关键在于,他们能不能,或者说想不想相信。
“我先派人盯着荆州的情况,待有消息,再第一时间与夫人商议。”危怀风语气诚恳。
岑雪抬目看他,从他眼里看见抚慰与忧虑,忽然猜测他是怕自己沉沦悲痛,所以刻意来询问战事,勉力一笑,轻声应下。
危怀风心痛,扶着她的头,在她额心落下一吻,柔声道:“不必刻意对我笑,我确实不想看你沉湎悲痛,但若是哭比笑自在,你大可尽情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