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就住在县衙隔壁,几乎是随叫随到。
沈寂让他在寅宾馆回话,先嘱人上了茶,才道:“夜里叨扰先生,还望见谅。”
陈仵作顿首,“沈大人客气,伍捕快同我说了,大人今夜招草民来是为了田月娘的案子。”
说到这里他神色黯然下来,呷了一口茶,才渐渐恢复正常。
“那姑娘可惜了,我查验过她的尸首,这是验尸笔录,请大人过目。”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字写地密密麻麻的纸,双手奉上。
沈寂接过看了起来。
陈仵作道:“死者田月娘,年十六,死因系胸前中刀,一击毙命,永定三年七月初十子时死亡。”
“尸首双手手腕处有勒痕,右手食指中指有一划痕,嘴唇处有细微地撕裂伤口,口内里有麻絮。”
沈寂抬头,“麻絮?”
一旁的伍六七上前一步,说:“应当是凶手用来捂住死者嘴巴的一团麻布留下来的,我们后来查验现场时发现尸首旁边就有一团麻布,以及一根被割断了的麻绳。”
沈寂又问:“手上的伤口因何所致?”
陈仵作道:“像是瓷片划痕。”
沈寂点点头,将笔录认真折起来,然后递回给他。
陈仵作将之收好,“死者生前曾遭人强侵,身上四处可见行房事的痕迹,且发现尸首时全身一丝不挂。”
沈寂站起来:“所以凶手是看中了田月娘的美貌,将人绑到他处,以行苟且,之后不知怎的田月娘拿瓷片割开了绳子欲反抗,这才被他夺了性命?”
伍六七向他拱手,“以现场来看,很有可能。”
“可在发现尸首的地方见到碎瓷片?”
伍六七道:“有,却不见有血迹。”
沈寂凝起神,“那说明沾着血迹的那一块被凶手带走了。”
恰好这时近墨从外面进了来,在庭前向沈寂施礼,“公子,派去的人找到王九和兰儿了,而今到了长沙府,正快马加鞭带着人往回赶。”
“史云正、曹文等人也都验过,并未发现有人有扁平足。”
“与王绪相交之人大多是寒门士子,属下派人去查了他们的私产,大多潦倒,平日偶尔还得靠王绪接济。”
沈寂蹙眉道:“无人有扁平足?”
近墨颔首,“是,属下让其所有人褪去鞋袜,沾水走在地上,确实无人有扁平足的特征。”
沈寂走到书案后,脸上忽然凝重起来,“确实没有落了谁?”
近墨道:“除去王九,就连外监里关着的周笙都验过,都没有。”
若说王绪的这些朋友都没人有扁平足,那可说明要么是王九杀了乞丐,杀害田月娘的凶手另有其人。要么就是二位死者实则都是死在王九手上。
可若是第二种,王九手上为何会有那么多钱?从乞丐床底下搜出的银钱五百两,以及在赎回兰儿的那一百两银子,完全可够他买回自己的奴籍,再与兰儿一道离开珑汇了。
他作何还要去杀人呢?
这么一想,沈寂还是更加偏向第一种可能。
乞丐是王九所杀,而杀害田月娘的凶手另有其人。
恰恰王九是王绪的随身侍卫,想要将一件带血的衣裳神不知鬼不觉的塞到王绪衣柜里,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就算王九不曾犯了人命官司,那他也一定知道真凶是谁。
或者说,其实出银子收买乞丐和王九的人,与凶手也不是同一个人。
想到这里,沈寂率先抬步走了出去。
“再去牢狱里头见见王绪,我以为有一人很有可能知道事情始末。”
……
入了夜的衙门静悄悄地,只余偶尔的两声衙役的哈欠,夜色之下放佛是被一层迷蒙的轻纱笼罩,望不真切里头究竟是些什么。
就连置身其中的人也都迷茫着。
到底是命案,办的好了,一是慰问死者的在天之灵,再是维护大楚法制的尊严,三是关联知县大人这一年的考绩。
可若办不好了,却要叫他人笑话,叫逝者不得安息,叫无辜之人含冤,叫凶手逍遥法外了。
起初千澜本觉得这是一起纯粹的见色起意,姑娘不从,便就杀人性命的案子,却未料及越到了最后却愈发沉重。
这绝对不是寻常的命案!
特别是沈寂过来问过王绪他的母亲身体状况以后,她依稀觉得此事并没有眼目下看到的这样简单。
虽然史云正、曹文等人都仅仅是有嫌疑而非定罪,但也还是被沈寂全部收押关了监狱。
尽管很不情愿,他们也还是骂骂咧咧的进了牢房,在其余犯人审视的目光下,雄赳赳地席地而坐。
这就是文人与生俱来的清高,哪怕是入了牢狱,也依然觉得自己是圣人门生,看不起粗鄙之人。
其实千澜挺瞧不起他们的,正如前头说过的,同样百来斤的人,一百零二斤的人着实没资格笑话一百二的人是胖子。
以五十步笑百步,在世人面前不会觉得你清风亮节,反而很愚蠢。
这里周笙见到他们,足愣了有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正好衣冠后走过去见礼,“史兄、曹兄、万兄,你们,你们怎么?”
面上错愕之情与震惊并行。
三人摇着头向他回了礼。
万成林最为委屈,“是为了王兄的命案,说是我们三人很有嫌疑,要将我等捉了排查。可我都不认得那死者,更没见过那乞儿,干我何事呀就将我关来这里。”
曹文最为气愤,“我等文人墨客,将来挥毫泼墨,入朝为官,前途自一片坦然,何苦杀人断己前程?这对我等是为耻辱,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