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虽身在红尘外,可对这些红尘男女的种种是最了解不过了,时常便有痴男怨女到灵隐寺中各种求,大师看多了眼睛便更能识清何为求不得。
大师双手合十,跟李宸说道:“李将军若是用得好,便是国之利器,若是用得不好,便是祸害千年。是国之利器还是国之祸害,全看公主。”
李宸:“大师常与我说世无常,人心无常。此人是我从小便十分看好的,是如今勋贵当中,少有足以顶门立户的年轻人。大师看破红尘,不如与李将军指点迷津。”
自从李弘猝死之后,李宸就一直在想,自己到底要怎样才能聚集一些力量。朝廷中军队的那种力量不行,那些人权力至上,并且从来都是依附最强者,李宸思前想后,终于想到了民间的力量。可到底要怎样的人,才能为她所用并且不会惹人怀疑。
就在她烦恼着的时候,无意中听见高阳公主和辩机和尚的风流韵事,心中便有了眉目。
悟云是舒晔的旧识,有人志在朝堂,也有人志在江湖,而悟云是个奇葩,他喜欢夹在朝堂和江湖中间,如同他选择出家但又入世一般。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宸相信舒晔,自然也相信舒晔推荐的悟云。
初始之时,也并非是不怀疑对方是否有能耐。
后来深入接触,才发现此人早些年挂着得道高僧的皮到处游历,结识了一堆的人,三教九流,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流氓乞丐,什么人他都认识,小道消息那是灵通得不能再灵通。
这样的奇人,李宸有时候也弄不明白他效忠于她到底是图什么,试探了两句,结果大师直接挑明了,说道:“舒晔舒芷尚未成为孤儿之时,我曾被他们的父母收养,后来他们父母不幸被强盗杀害,他们兄妹失踪,我便流落江湖,被一名和尚所救。再度重逢,他们兄妹无论需要什么,我自当尽力满足他们。”
大师人在红尘外,可红尘中也有他所牵绊的人和事。
大师又说:“都说天家无情,可我瞧公主又何必执迷不悟,对曾经的温情念念不忘,将自己置于进退维谷当中。”
李宸忍不住笑了起来,许多时候,大概就是这样的道理。
人之所以明知前路布满荆棘,还跋山涉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即便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不就是因为曾经享有过的爱和温情足以支撑自己度过那样艰难的路程吗?
李宸叹息一声,正打算跟大师说她要将李将军扔给他,让他好好指点一下李将军的迷津时,忽然一个小沙弥来通报,说是驸马来了。
李宸愣住,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说什么?驸马?”
小沙弥点头,说道:“正是驸马。”
李宸:“……”
悟云大师扬了扬眉,指了指门外那个站如松的李将军,问公主:“公主您看是否需要……”
李宸的神色忽然之间流露出那么一点不自在起来,她本来早就想好了宋璟可能会在最近回到长安,但她可没算到宋璟今天便到了长安,更没算到宋璟回了长安不好好地会公主府,反而跑到了灵隐寺。
悟云大师有些奇怪地看向公主,公主看似天真烂漫,实则十分沉得住气,这些年来暗中为父兄谋划,她的忍功和装聋作哑的本事可不是靠吹嘘的。
什么时候会这么坐立不安的模样?
悟云大师看了看李宸,又看了看门外的李敬业,随即了然。
佛祖前的白莲花面无表情地想:哦,原来公主也会心虚。
也是,辜负了这么个大好青年,又让另一个大好青年带了一顶伪绿帽,能不心虚吗?
就在公主心虚的那会儿功夫,驸马宋璟已经在门外跟李将军王见王了。
当然,这种时候他们是不可能会有什么可以交流的,宋璟觉得自己是来接公主回家的,终于其他闲杂人等,他没兴趣理会。而李敬业认为自己是护送公主来灵隐寺的,其他闲杂人等,也无须理会。
宋璟跟李敬业微微颔首之后,便进了院子,他进了院子,先是双手合十跟悟云行了个礼,文质彬彬地说道:“许久不见,大师风采依旧。”
悟云连忙起身还礼,“驸马客气,上一次驸马到灵隐寺上香,乃是科举前,如今再来,竟已是御史台侍御史,可见佛祖有灵,驸马待会儿可千万别忘了还愿。”
宋璟:“……”大师即便是客套也惦念着香火钱,可见灵隐寺也是比较穷。
宋璟温笑着应了声一定不会忘记,随即便看向坐在一旁的李宸,说道:“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这个字让李宸觉得有些陌生,向来都是回宫回府,极少说是回家。
她站了起来,看向宋璟:“可你不是要还愿么?”
宋璟:“你与我一起?”
李宸心中暗叹一声,回来得可真是时候,她要做的事情一件都还没做完呢。她脸上挂着笑容,微微点头,“也好。”
于是,公主和驸马双双出了悟云大师的院子,李敬业见状,正想跟上,忽然却被悟云大师喊住了。
“将军,请留步。”
李敬业回头,看向那个气质跟佛祖跟前的白莲花一般的悟云和尚。
悟云笑道:“驸马与公主许久不见,定有许多话要说,将军何必前去折磨自个儿,不如便在此与和尚下一局棋如何?”
李敬业:“……”
这个死和尚,怎么就这么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第132章 :翻手为云(五)
悟云迎着李敬业的视线,微微笑了笑,话中有话:“既然求而不得,何必强求?将军胸有沟壑,倘若走出迷局,定然海阔天空。”
如果悟云大师这番话是对宋璟说的,那么即使宋璟心有不赞同,也会跟大师客客气气的,将一番拒绝的话也会说得春风化雨。谁都晓得,驸马并非是对谁都是一根棒槌,他对这些出家之人,向来敬重。可惜大师如今对上的是将军不是驸马。
将军大概是从小便在长安贵族圈中长大,这些方士和贵族女子之间的风流韵事时有耳闻。尤其是当年高阳公主和辩机和尚的事情人尽皆知,后来辩机和尚被太宗腰斩,而高阳公主因此对父亲怀恨在心,即便是父亲太宗驾崩的时候,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就算李敬业没有生在那个时候,但这也算是在他幼时听得最多的贵族丑闻之一了,因此在将军看来,所谓的感业寺也好,灵隐寺也罢,那金灿灿的招牌不过只是一层遮丑布罢了,因此他对悟云大师也没什么好感。
于是将军冷瞥了大师一眼,淡声说道:“不劳大师费心。”
大师好脾气,听了将军的冷言冷语,依旧还是一点火气也没有,“将军此番前去讨伐吐蕃,前途凶险,可有什么话想要交代,和尚虽然不才,但若将军需要我为您奔走,在所不辞。”
李敬业这回倒是有些诧异了,天子脚下,圣人信奉的是三清,皇后殿下却是对佛祖更加信赖,灵隐寺名声虽不如感业寺,但进来几年也名声鹊起。感业寺因为当年的皇后殿下曾在那里待过,皇后殿下感念师太当年的照顾之恩,而灵隐寺最近几年好似是因为方丈气质太出尘,惹来了不少女香客。
李将军觉得自己也不能心思龌龊到随便怀疑大师如何,但他好端端的一个灵隐寺方丈,怎么忽然就这么好心要替他奔走?
别说什么佛祖慈悲,世上多苦多难的人多了去,也没见佛祖去渡他们。
悟云迎着李敬业探究的视线,十分淡定,双手合十地说道:“阿弥陀佛,和尚早些年在各地游历,也识得一些江湖朋友。”
李敬业沉吟了半晌,然后想明白了。这个看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也是永昌公主的人,她到底是隐藏了多少事情不为外人道?
而此时悟云又适时说道:“公主说,不论将军如何决定,外出打仗便是为了保家卫国,灵隐寺理当为将军打开方便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