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只犹豫了一下,就决定据实相告。双方借住一家民宅,晚上用膳时,望月将茫然的小杨清推到了风行云跟前,给双方介绍。风行云看着小而乖巧的孩子,眼眶就有些红,连连对望月道谢,并问她,“姑娘如此大义,不知是哪家弟子,我云门上下感激姑娘的大恩……”
望月笑一笑,“我就是一个路人而已。”低头温柔地看着小杨清,“掌门,您要好好待这个孩子。”
她说了,又觉得自己是白说。云门对杨清是很好的,能给他的都给了,能教他的都教了。杨清之所以是杨清,他父母都没什么功劳,基本全是云门养得好。人杰地灵,指的就是这家门派了。
当晚,望月便决定告辞。送出了杨清,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打算去圣教看看。圣教不还有个幼年时受苦的她么?她去看看,能不能解救下可怜的自己。
晚上,她与风行云说好小杨清的事,回自己屋子收拾包袱,准备在小杨清知道之前,趁夜离开。然她在屋中找半天,也没有找到自己放好的钱袋子。望月疑惑摸脸,在暗夜中喃声,“我记得就是放在这里啊……我记性不差吧?”
有人敲门。
她去开了门,没看到人影,正要关上门,突一顿,低下头,看到小小的仰着脸的男童。
他面孔玉白,眼睛黑白分明,仰着脸看她。
他轻声问,“你是不是要走啊?”
“……”杨清,真是从小就心思细腻啊。
望月板起脸,“你是不是把我钱袋子拿走了?还给我!”
小杨清看着她,说,“我、我出去买糖,花光了。”
“……”
望月温柔地看着杨清:小破孩。
你从来不喜欢吃甜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小笨蛋。
你到底不会撒谎。毕竟你还这么小,你都还没有六岁。
叹口气,“连撒谎都不会……你说你会做什么呢?”
她也不要钱袋子了,转头回屋子,把包袱往背上一背,走到门口,冲警惕看着她的小杨清招一招手,眸子弯弯,“乖,去睡觉吧。”
出门往外。
她一径往院中走去。
小孩子在她屋门口发呆了片刻,就迈着小短腿追了出来。他在院中追上来,拽住她衣袖,“你去哪里?!”
“去买好玩的给你。”望月随口道。
“你骗我!”拽着她衣袖的男童声音哽咽,情绪听起来有些激动,永远轻轻弱弱的声音拔高,“你就是想走,你就是不要我了!”
望月一点点低头,看他,面无表情,“对啊,我就是要走。我要去魔教,我都说了了我是魔教人。你不信而已。我现在就要回魔教去,不要拦着我。”
起步就走。
而这一步,衣袖再次被小手拽住。
望月恼怒,“你干什么?!”
小孩子抬着眼,眼眸湿润,神情认真,慌张道,“姐姐,你别不要我,我不想去云门。我也去魔教,我跟你一起走。你别丢下我。”
望月愕然,再次低头看他。
她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时而抬起头看月亮,时而又低下头,看这个拽着自己衣袖、可爱可怜的小男童。她心中开始有些难过,遥遥想着:今晚的月光多么明亮,星光多么灿烂。像是我一次次跟他分离,又一次次与他重逢。我心爱的男人还不是男人,只是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孩子。不到六岁的小孩子,他也依然喜欢我。他偷了我的钱袋,用他能做到的方式挽留我。他这么可爱,这么让我欢喜。
而我为了他好好长大,又必须抛弃他。
望月出神许久,慢慢蹲下了身,看着眼圈微红、眼睛湿漉的小杨清。她伸出手,给他擦去眼中水渍。
望月说,“杨清,你要记得,我叫望月。”
“……嗯?”
“我的名字叫望月,”在这个超乎现实的存在中,望月第一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很认真地与他说,“我叫望月,日后会是魔教圣女望月。你要记得我。”
“我记住了。”
“等你长大了,如果遇到一个叫望月的魔教圣女,她喜欢你喜欢的全天下都知道,追你追的每个人都调侃你,你不要生气,不要不给她机会。你就给她那么一次机会,等她走过来,你会很喜欢她的,好不好?”
“好!”
少女的眼睛也湿润,水光也在眼中流转。她微笑着,伸出手,与他拉钩,“记得她。不要忘了她。你记得你要娶她的。”
幼童强忍着泪水,点头,再点头。
他很懂事,他预料到面前的少女在告别,她眼中的潮湿让他心悸又害怕。他跟着她一起伤心,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为了她高兴,只能点头。
在点头中,在眼眸湿润中,看少女重新站了起来,一点点,将他的手推出去,转身,走入了黑夜中。
慢慢的,融入了黑夜中。
夜月极明,清凉有风。少女出了院门,回头看他,见小小的孩子站在夜色深处。
眼睛明亮,水在脸上流。
望月心想:他会忘了我的。
他才五岁多。他长大后,就会忘了我。
像他忘掉他爹娘的长相一样忘掉我。
然而在这一刻,我与他,我与他……一定是冥冥中,存在某些感应的。
我等着他,我向往他。我要一直一直的,唯一唯一的,和他在一起。
“清哥哥,你记得,你答应过,你要娶我的,”少女喃声,“你要是忘了……”失神片刻,“忘了也没关系,我还会找到你的。”
——我喜欢你。
一直喜欢你。
——我等你。
一直等着你。
——我守望你。
一直守望你。
你莫要、莫要……不等我。
第82章 82|12345
明月在空,林风飒飒,草木簌簌。夜中的山总是偏冷些,即使是夏日。望月倾注内力,在铁锁上折腾了一会儿,仍然没折腾出结果。锁其实不难开,还好,难点在于这些小锁太多了,密密麻麻。望月觉得自己折腾完,江岩好不容易为她引开的看门弟子,又要回来了。
她恐怕都跟杨清说不了几句话,全把时间浪费在门锁上。
抬起头,看到靠在门上的那个清清泠泠的青年影子,望月有些烦,也懒得开锁了,坐在地上,大咧咧问,“杨清,你武功好得很,你自己能不能出来?”
屋中青年停顿了一下,说,“可以啊。”
“……!”望月眼睛一跳,有种他在耍她的感觉,声音微高,“那你为什么不出来?!你知道门锁有多难开么?”
望月坐在地上,靠着门,矮下去,就小小一团了。杨清在门中,知道她坐在哪里,却已经看不到她了。她一矮下去,就被下面的门框挡住了,再没有影子映照白布糊着的上方空处。杨清看着那片空白半天,说,“我不是不能出去,我是不应该出去。阿月,掌门师伯在罚我面壁思过。我怎能当他的话是顺耳风,想怎样就怎样呢?”
望月气呼呼,“那你要把自己关到什么时候?”她以经验之谈说道,“我看你们掌门,是要关你关到你主动向他认错那一天。你到底犯了什么错啊?现在不能认错,非要磨过去?做人就不能爽利点?”
杨清心说:犯了什么错?我都跟你说了,你觉得我在开玩笑罢了。
爽利点?你以为谁都是你啊?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你完全是靠着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我可永远做不到你那样胡作非为。
杨清只轻轻笑了下,悠悠然道,“谁说我要主动认错了?我要面壁思过到,掌门师伯心软,愿意再来找我的时候。”
“……”望月愣了愣后,扶额,忍着称赞他心智强大的话。
果然是杨清,还等着掌门给他道歉呢。柃木长老这么有信心,想来对自己在做什么很清楚,她就不添乱了。
杨清说话悠远沉静,一贯的慢悠悠,不着急,还一贯的带着股开玩笑的味道。真假都在其中,随便你相信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