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俶:“……”
他失魂跌坐,良久无言。坐在阴暗角落中,垂目半晌,袖中手发着抖,满心失望,容色秀丽的郎君面色微微苍白。
忽然,门从外敲了两声,刘俶未说话,门已经推开,一个妙龄女郎红着脸在门边徘徊。宁平公主刘棠在门口探头探脑,对上兄长的目光,她一赧,咬唇:“哥、哥哥,我过来时看到驿站送来信,就给你拿过来了。是不是陆二郎要回来了啊?”
刘俶望她片刻,点了下头。
刘棠目中当即浮起喜色,流光溢彩。然在她皇兄的凝视下,她又害羞地低下了头。低下头看到手中的信,才想起要事,刘棠扭捏地进了屋:“你的信……一个叫‘周扬灵’的人写的……啊哥哥!”
她手中的信快速被夺走。
刘棠诧异仰头,看平时总是冷着脸不说话的哥哥,这一刻呼吸都略微重了,胸脯起伏。刘棠美目一闪,想到周扬灵……是女郎的名字吧?哥哥竟然会和一个女郎写信?
刘俶收到了周扬灵的信。
周扬灵自幼受父亲悉心栽培,她的字迹一贯不像女儿家那样秀气,而是沉着大气,力透纸背。这封信的字迹依然是刘俶常看到的周子波的笔迹,起码在字迹上,周扬灵没有骗他。
周扬灵在信中道了歉,说了自己的无奈……最后说不回建业了,要回宜城看父亲。又向他说明,会在周潭面前实事求是,为他美言。周扬灵称他务实,说寒门定会站在陈王这边,帮他平衡皇室和士族之间摇摇欲倒的关系。
刘俶露出一个笑,在妹妹的奇怪目光下,他郑重其事地收好了信。
刘棠:“写的什么呀,哥哥怎么这样高兴?”
刘俶:“……情书吧。”
刘棠瞪大眼:“……!我要有嫂嫂啦?”
刘俶没答妹妹,他指腹擦过信页,好似能看到周扬灵伏案写信的温柔侧影一般。她的眉眼、笑容,皆历历在目。
刘俶垂下的睫毛,轻微颤抖。因口吃缘故,二十几年,他活得苦行僧一般,一丁点儿个人爱好都没有。身边来来去去的,只剩下陆三郎。怕口吃的秘密暴露,不敢喜欢谁,还担心身边人受自己的牵累……周扬灵,算是他苦行僧一样自我防备的生活中,唯一的鲜亮色吧。
想他一直这么克制,是否可以给自己一点儿奖励呢?
……
世间男痴女怨,大多如是。
不管陈王和周扬灵到了哪一步,当陆昀的大部队南下时,一定会与本该比他们走得更远的罗令妤一行人碰面。休息时,陆三郎他们一行人,自然有朝廷的驿站迎接招待。陆二郎陆显安排了各类事务,回到自己的房舍,才喝了口茶,就听说又有人找。
来回话的驿站小吏满目向往:“找郎君的,是一位戴着幕离的女郎。虽未见面容,但观身形,便知是美人。美人千里来奔,郎君好福气。”
说的陆二郎满头雾水,心生旖旎之望。
直到他在舍中接见了这位来投奔他的女郎。侍女灵玉都受罗令妤的嘱咐而戴着幕离,她在舍中摘下幕离,躬身与二郎请安时,让陆二郎的眼皮抽了一下。陆显再看灵玉旁边的女郎,那女郎也摘下幕离,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面孔,含笑与他打招呼:“二表哥,好久不见。”
陆显:“……”
陆显震惊,并且有一种自己受到欺骗的感觉:“你不是跟周郎南下了么?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不去找你夫君,却来找我?”
罗令妤很委屈,她蹙着眉,我见犹怜般眨着眼中泪光,轻声细语:“二表哥,不是我不肯见我夫君啊。我若是在此时见了他,他一定打包让人送我去宜城。但我不怕建业险境,我只想留他身边。若我直接随军到建业,他定无法将我半途送走。到时有陆家长辈们留我,那时候我再去寻他,他不就只能留下我了么?”
陆显声音发抖:“……你为何不直接与他说你想留下呢?”
罗令妤唇一翘:“他那么坚决要送我走,我干嘛掉面子地,非要追在他后面求他啊?”
陆显:“……你不求他收留你,所以你来折磨我了。”
罗令妤赧然,也觉得自己总欺负善良的二表哥不好。但她很快抛下不好意思,走过去,挽住陆二郎的手臂央求:“二表哥,你就留下我嘛。到时候给三表哥一个惊喜啊。你留我在军中,我什么都能干的呀,你就将我当侍女一样使唤嘛。哼,我还要看看,我若不在身边,我夫君是不是耐得住寂寞。”
罗令妤目中闪过几抹狠色。
之前陈雪一事,虽然是乌龙,但是起码让罗令妤警惕。她的夫君才名远播,倾慕他的女郎多的是。婚前和婚后不一样,罗令妤要考察下陆昀的操守。
陆显苦笑:“表妹……你和三弟玩情。趣,为何总要扯上我?”
怪他当日多嘴,把流产的梦告诉了表妹吗?
陆显以前只以为罗表妹是个心性不那么善良、有心机会保护自己的女郎,最近三弟成亲后,他才知道,他仍然把罗表妹想得良善了许多。而罗令妤说让他随便安排,只要留在军中就好。陆显却哪里敢让罗令妤做苦活去?
娇滴滴的一个女郎,秋波湛湛,一眼又一眼地暗示他。陆二郎麻木无比,听懂表妹的暗示,让表妹扮作侍女,帮忙收拾陆昀不在时的屋舍。平日里,罗令妤和侍女灵玉一个屋休息。当是罗令妤扮侍女服侍陆三郎,灵玉再伺候女郎。
罗令妤欢喜应了。
她还从未做过侍女,更何况是陆二郎亲自吩咐,只伺候陆三郎一人的侍女。旁人见她戴着幕离,身量婀娜,想要调戏时,又顾忌着陆二郎,只敢先观察两日。两日以来,越发觉得此女神秘,莫非是陆二郎的姘头?
可怕。
世家郎君就是不讲究。听闻陆二郎快要大婚了,竟敢公然带一个貌美侍女在身边。
不提仆从之间的八卦,这两日,陆三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一介上流贵族郎君,自小用惯侍女,但因他本人过度挑剔,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一个侍女能在他眼皮下过得去。他不光要侍女识字,他还恨不得侍女是才女,能够他说什么,对方立刻接话;侍女还要有生活情调,屋子布置要经常变,但不能出错;侍女要闻弦音而知雅意,他弹琴作画时,侍女不要一脸茫然……陆三郎要的那种侍女,上流贵女都做不到。
以前在建业陆家,多亏锦月费尽心思调。教侍女,勉强能做到不在陆三郎眼皮下犯错。但是要达到陆三郎的满意程度,那是不可能的。
离开建业后,身边伺候的侍女没了锦月调。教,质量更差。陆昀心中一贯嫌弃,但他瞧不上人时,从来是眼里没人,根本不会说。陆昀在南阳时都没遇到过让他满意的侍女,反而在回建业这一路,每次住驿站,收拾屋舍的侍女,都意外的让他满意。
会在屋中插花,时令花不显单调,每次都不一样,花瓣上还有露珠;会换窗纱。驿站屋舍布置一贯呆板,陆昀看那窗纱不顺眼已久,新的窗纱很快裁剪好换上;每日备下的衣裳都在夜里熨过,熏香不浓,这样的香,陆三郎以前调。教锦月,可是花了极大功夫;看了一半的书不会随手给他收拾好,而是会做便笺提醒;墨汁才因太干而嫌恶,次日就会换上新的一方浓墨……
陆三郎诧异着,他从未遇到过这么懂事的侍女。动了心思,陆昀便想留下这个侍女来伺候。但是他问了几次,这位侍女仍然不露其面。陆昀若有所思,心思几动。从来不在这上面花费功夫的陆昀,听说这侍女是二哥安排的后,就去寻了陆二郎问话。
陆显很苦,打哈哈:“觉得好用你就用着嘛。何必因为人太好用,就非要见人呢?”
陆昀捕捉二哥那闪烁的神色,微妙一笑:“我是觉得世间竟有女子,比令妤更加懂我,让我意外。我竟动了收此女入房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