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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与恶犬(170)

作者:晏双笙 阅读记录

庄悦叹气,“怎么单独抛下我一个人,连个伴都没有。”

龙芸芸看了眼程殊,被小炒肉辣得喝了口水,“离得不远,考完了还可以一起。”

程殊拍了张准考证发给梁慎言,抬头的时候,正好发现她在看自己,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碍事。

这几天梁慎言不在的事,只有龙芸芸知道,还是跟他聊题的时候多问了一句,才知道的。

“每年高考都下雨,今年天气预报说是还下。”庄悦拿着手机还在研究天气,“那我们还是得发!”

舒凡笑她迷信,但没有泼凉水,“那祝我们考的都会、猜的全对。”

“大家都会考出一个满意的成绩!”庄悦举起手里的一次性水杯,“加油啊!我的朋友们!”

“加油!”

“一定能考好!”

“考神保佑!”

“学神附体!”

程殊一向不扫兴,举着杯子,“那就祝大家都能考上心仪的学校。”

人生的分别有很多次,高考只是其中一场。

大家在小松林出来的路口挥手道别,各自走进不同的岔路口,然后等着下一场重逢。

程殊走在路上,有点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拿帽子,两点多的太阳晒得他头晕,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看向前面不远的小路口,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下面一片阴凉。

正朝着树荫走过去,拿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程殊拿手挡着看了眼,是林秋云打来的,一边接一边问:“妈,要买盐还要买什么——”

炙热的太阳照在头顶,程殊却脚底生寒,一阵一阵发晕,心慌得控制不住手发抖。

身上在发冷,毛孔一阵寒噤。

电话那边的声音不是林秋云,是张建国。

他说,程殊,快来卫生院。

程殊不太记得那天的很多事,记忆像是被切割了一样,从那通电话到去殡仪馆,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

他只记得那天的太阳很大,街上很吵,卫生院空调很冷。

到了殡仪馆,程殊坐在凳子上,看着张建国和杨树苗他爸杨华忙前忙后,忽然回过神,才发现背心已经湿透了,贴着肉,空调一吹,有些冷。

林秋云一直在哭,一直在说对不起,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更没办法像她一样嚎啕大哭。

他只是攥着手机坐在那儿,接过黑色的袖章,然后挂在胳膊上。

“妈。”

程殊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是刚才吃饭时候揣的,“擦一擦眼泪。”

林秋云哭得眼睛已经肿了,几乎坐不住,披头散发坐在那里,望向刚布置好的灵堂。

“小殊,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程殊皱眉,拍了拍她的背,“和你没关系。”

过了几秒后,他才问:“为什么会突然脑充血?”

林秋云猛地抬头看他,表现变得慌乱,匆匆低下头不敢看他,“小殊——”

程殊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妈,他是我爸。”

沉默的时间里,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的漫长,角落里的母子俩屏蔽了周围的一切,只剩下他们。

过了很久,林秋云才捂着脸,弯腰趴在膝盖上,“他说你的自行车坏了,给你修修到时候还能用,所以我在厨房里收拾,他就拿着工具在那儿修,有零件掉到桌子下面,他弯腰跪在那儿去捡……”

耳边“嗡”的一声,后面的话程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窖,浑身上下都在发冷,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打颤。

为了给他修个破自行车,他爸没了。

程殊僵硬地坐着,直到林秋云发现他不对劲,轻轻碰了他一下,他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佝着背,上半身几乎都贴着膝盖,不停地咳嗽,咳得整个灵堂都是他的声音。

张建国听到动静,连忙过来问怎么了,程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弯着腰一直咳。

张建国和杨华站在旁边,只看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双双别开眼,眼睛通红地抹了抹眼泪。

这些年,他们认识的人也有上了年纪突然脑充血走的,甚至有的都没坚持到医院,当场人就没了。

程三顺脾气大,人还浑。

大家一直觉得,程三顺这样的人,大概能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的话,能活得挺久,变成个有点讨人嫌的老头子。

话不好听,但是这么想的。

人没得太突然了,就像是命里注定的一样。

这一劫,躲不过去。

灵堂哀乐响起的瞬间,程殊才终于抬起头来,呆滞地看向躺在那儿的程三顺,忽然发现那么熟悉的人,突然变得好陌生。

他一直觉得他爸是个挺高的人,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更高一些了。

原来,都过去了那么多年。

送程三顺去医院的时候叫了救护车,街上认识的人大部分都知道了,镇上就那么点大,哪有传不开的事。

人一生,无非是红事和白事。

灵堂布置好了,从下午就一直有人来告别,送送程三顺最后一程。

程殊和林秋云是家属,得一直跪在旁边,来人了就鞠躬,人走了就继续跪着。

去年程冬他爸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现在走的人是程三顺,该跪的人变成了程殊。

磕到最后,人都麻木了。

下午六点多,灵堂才安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家,程殊耳边总觉得能听到别的声音,人的精神疲惫到顾不上难过。

他跪得膝盖有些疼,稍微挪了挪位置,看了眼身边林秋云,想让她去休息会儿,张建国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