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瓶应声而碎,男人的嘶吼声传来,混合着女人尖叫的声音。
“我知道你嫌我没用!你今天是和哪个男人一起回来的?还当我没有看见……你如果嫌我,趁早离开这个家,连带着你那哑巴儿子一起有多远滚多远!”
“我每天工作那么晚回来你还要我怎么样!?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人家只是好心送我回来,你天天只知道喝酒!这样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我真是受够了。”
男人的嘶吼声和女人的哭声混合在一起,在面前的门前仿佛形成了一扇巨大沉重割裂的墙。
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了。
江颂在门前站着,门前的对联已经两三年没换了,自从他爸爸腿摔断之后,因为过年的时候在住院,妈妈为了生活奔波,对联便没人贴了。
“砰”地一声,门被重重地打开,江颂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睁圆,他和眼前的女人对上目光,看清母亲的泪眼,他怔在原地不能动弹。
“颂颂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江琳不自在地把泪花压下去,朝他挤出一丝难看的微笑。
刚刚的。全部听见了。
江颂在原地站着,他抓着书包带子,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瞳孔里映着母亲难过的面容,充斥压抑着窒息感。
刚刚回来的。
他想开口讲话,话音却堵在嗓子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姓随母亲,当初父亲为了表达爱意,不顾家人的反对,让他承母姓。
“先进来吧……妈妈刚跟你爸爸吵架了,让你听到了,真是对不起。”江琳安慰着他,一边把手掌放在他肩膀上,温暖有些粗糙的掌心。
江颂跟在江琳身后,门半边挡住了沙发上的男人,李颂文坐在沙发边,大半张脸看不清面容,地上是紧挨在一起的酒瓶。
空气中是酒水的沤糟气,和腐烂的气息相融,连带着这个家一并发霉烂掉了。
很难闻。
江颂站在原地思绪晃了一瞬,脑海里晃出一张艳丽面容,空气中的气味似乎随之净化了。
今天下午见到的。
温黎。
对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似乎有阳光的味道。
由于他的出现,家里陷入某种尴尬的沉默,他不知这种情绪为何出现,却让他感到不自在。
客厅里的灯昏暗,投下来一片阴影,母亲去了厨房忙碌,他和父亲没有话讲。
作业已经做完了,现在回房间的话,会挨骂。
他于是从书包最底层拿出来了素描本,用铅笔在本子上涂涂画画,电视机在关着,但是有些人物他早已铭记于心。
“今天在学校……学了什么?”李颂文开了口,因为喝了酒,说话有些含糊,混合着压抑的喘息声。
江颂仔细地临摹着五官,浅浅的铅笔痕迹,层层叠叠的晦暗形成交织的五官,在纸上逐渐清晰。
小拇指侧面蹭上了一层灰色,他低头看了一眼,用橡皮擦把手指上蹭到的灰尘擦去。
“江颂……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黑暗中父亲的面容浮现出来,通红的眉眼变得清晰。
江颂捏着铅笔的手指停下来,铅笔在纸上点了一个很深的点,双眼侧过去,脸并没有转过去,像是在转眸瞥了一眼人。
“你是哑巴吗?我在问你话?你不知道怎么跟你爸说话?”李颂文朝他吼了一声,双目睁得通红,像是一头被愤怒冲昏理智的野兽。
“成天就知道画画画……为了你的画材花了多少钱?画画有什么用……早知道生了这么个哑巴,当初就应该把你掐死。”
“砰”地一声,眼角扫到了某个阴影,江颂微微侧过去,酒瓶擦着他的脑袋过去,厨房里的人影匆匆出来,尖叫声随之传来。
“颂颂……你真是疯了,儿子画画做错了什么!有让你给他花钱吗?你打他做什么!”
耳边嗡嗡作响,争吵声和谩骂声全部消失了,换成模糊不清的嗡鸣声,充斥在耳边,手指碰到了某种温热的液体。
江颂低头一看,看到了掌心中的鲜血。
……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做。
好吵。
剩下发生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他跟着江琳出门,楼下就有小诊所,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阴影之中,这次看清了李颂文的脸,那是一双通红锋利的眼,其中隐约有某种东西在闪烁。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
就被江琳推走了。
………什么事情没做。
脑袋上多了一块纱布,因为害怕攥着手腕,手腕多了一道淤青,手腕缩进校服里,伤势就遮住了。
“有空带你儿子去看看吧,这一直不说话也不知道喊疼……多半是这里出了问题。”
医生说话的时候他听见了,他静静地抬眼,黑白分明的双眼倒映着医生的面容。
医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我儿子只是不爱说话,他脑子没问题!上个月我儿子还在学校拿了奖………”
一周时间一晃而过。
学校里的同学,不大记得。老师也不大记得,每天在学校和家之间两点一线。
视线偶尔在前排的某处一晃而过,看到那张艳丽面容,思绪随之停滞一瞬。
想起来了没有做的事情。
忘记了找妈妈要钱。
要交学杂费。
“………江颂同学。”随着下课铃声响起,身后传来熟悉的音色,江颂悄悄加快了脚步。
他充耳不闻,今天他会找妈妈要钱的,请不要跟他讲话了。
“江颂。”手腕骤然传来力道,他的手腕随之被握住,他随之怔住,瞳孔稍稍放大,被迫停下来,手指不安地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