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现的如此激愤,仿佛与王家不共戴天。沈珏再无话可说。
倒是程老爷,停顿片刻稳了情绪,想起他们之前说的话,忍不住好奇地问他章“我听那红衣人的意思,我上辈子真杀了你娘?”
沈珏点点头。
听闻自己上辈子伤了旁人性命,这感觉着实怪异,明明与自己无干的事,好像又落在自己头上,程老爷一时也理不清头绪,只好说章“那你确实该杀我。你上辈子没杀我么?”
“没有。”
程老爷更觉莫名其妙,杀亲之仇不共戴天,眼前年青人一身玄黑,仪表堂堂的模样,还是个妖怪,如何就没有在上辈子了结这些恩怨?
沈珏看出他的意思,说道章“内情太复杂,一时也说不清。”
程老爷点点头,想了片刻说道章
“虽然是我上辈子的事,我也并不明朗内情。只是以我来说,若有人杀了我娘,我必然要血债血还。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任何道理也抵不过天道。”
沈珏被他说的哑口无言,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同这俗世里的“许明世”讲解清楚,他们之间那些恩恩怨怨,岂能轻易说清。
程翰之还在说章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当日事当日了。你上辈子该杀了我,省的我这辈子受你们连累。”
沈珏只好点点头章
“我只盼你三生石前回顾往事,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也就不再与他纠缠,抱起已经熟睡在脚边的阿离,等旼焰从门后出来。
旼焰进去的快,出来的更快,不过半柱香功夫便拉开门扉,程老爷立即冲了进去。榻上夫人已经苏醒,先前那些血迹都不见了,褥子上一片干净。仿佛并没有发生任何事,也不曾险些一尸两命。
然而程夫人什么都没忘,一切都记得明明白白,夫妇俩四目相对,妇人家无语泪先流。
“你莫要哭。”他们成婚十六年,始终融洽一如新婚,从来没有让程夫人掉过一滴眼泪。这还是头一遭看到她哭,程老爷手慌脚乱地哄着她道章“可不要哭了,你可从来没哭过。你再哭下去,你爹都要从坟里爬出来剁我了,千万莫要哭了。”
程夫人听他提起父亲,想起之前听那红衣妖怪相骨时说的事,哭的愈发收不住,抽噎着道章“你娶错我了,你本该娶王家小姐,却偏要娶我。我爹要我留在家里招赘,给张家留个后人,结果我叫你娶走了,让我爹伤心死了,你还敢提我爹,我爹一辈子只为给张家争口气,结果张家在我们父女手上绝了后,你怎么好意思提我爹!你怎么对得起我爹!”
程老爷一听这话,顿时消受不住,岳父死的那天是他儿女的满月酒,喜事变了丧事。
他一直知道自己绝了张家的户,这桩事成了他多少年的暗疾,尤其是有了儿女之后,更能体味岳丈的心思——传了多少代的潼水张屠再也后继无人,他翻新的大宅将来会成为无主之屋,荒草蔓生,被官家收回;埋葬了历代张屠的祖坟再无后人祭拜,一个个都成了游魂野鬼,这一切都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现实,荒凉景象怎么不叫人悲苦。
那场满月酒,他的岳丈张屠抱着一双新生婴儿,生出多少心灰意冷犹未可知,只是在回家路上一头栽倒,再也不肯起来。
程翰之知道自己懂的太晚,奈何事情已经发生并无法挽回,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好生对待妻子,他疼她宠她,一直只有她一个,从来没有在外面拈花惹草,即使年少气盛,有许多纳妾娶小的机会,也从不曾动过心思,不仅仅为了妻儿,更为了每年给岳丈祭拜时,告诉他一声,虽然我娶了你家女儿让你绝了后,但是我待她很好,也算对得住你。
这是他多少年的一桩心病,往日里藏着掩着从不流露。
今日却叫他疼了十几年的枕边人给捅了个鲜血淋漓,一时疼的他都傻了。
程夫人还在哭,哭着道章
“我对不起我爹,你也对不起我爹,对不起我张家。”
程翰之只觉头晕目眩,耳畔炸裂出火花噼啪作响,胸口仿佛被掏了个窟窿,冷风来回穿梭,终于忍不住,怒叱一句章“真是混账婆娘!”
“我为你得罪多少人,挨过打受过多少罪,连命都可以不要,你还有脸说这忘恩负义的话。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你是我程家的夫人,是我程家人,遇到事不想着帮我解难,不与我同心同德,反要跟我计较程家张家,那就分了去,你这般无情寡义的妇人,也是我当年瞎了眼,真真娶错了人!”
他们夫妻十六年,这才是头一回吵架,一吵便戳了个对方心血淋漓,一时间空气都冷了下来,静寂中面面相觑,彼此都觉得话已说尽,再无话可说。
窗外传来一声清脆鸟啼,天终于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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