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斐守岁并未去什么地方,他又折回了唐宅。
日近正午,深秋的阳光均匀洒在房檐上,脊兽坐在上头懒洋洋的。
当老妖怪再次踏足唐宅时,秋风卷起梧桐叶,一切都好像在等着他。脚步踩在枯叶堆上,斐守岁走得很急,他需得在官府赶来前做完他想做的事情。
走至垂花门。
垂花门里头是内宅。而垂花门往往是一家风水的阻断处,好与坏由它的摆放而定。
斐守岁微微仰首,秋风吹过他的脸颊。那眉间淡红色的痣在暖阳下头,格外协调。
老妖怪朝天吐出一气,抽出腰间画笔,念下咒文。
笔端墨珠随之飘散在空中,渐渐墨珠凝成书卷。斐守岁动笔在展开的书卷上写下:
守宅生灵,得罪了。
毕竟妖怪入凡人宅门,还需守宅生灵做引,不然光进去不能用法术也是徒劳。
写完,老妖怪毕恭毕敬地作一大揖。
手势一落,整个宅子剧烈震动起来。斐守岁不由得往后退,过去好一会这动静才停下来。
见书卷上回:
遭罪。
斐守岁的表情并不轻松,他的画笔用来点冤魂,有时遇到棘手的怨念需他入魂灵生前幻境,但幻境一入多是生死未卜。
就好像赌钱,运道好就赢得多,一旦没赶上好运气,只得满盘皆输,还把自己给搭进去。
可惜没有时间给斐守岁犹豫了,既问又有答,便不得不做出一些动作附和回答者。
斐守岁写下:
冤否,急否,荒唐否。
生灵回:
冤债,有劳。
斐守岁闭眼,他晓得了,怪不得生灵能如此迅速地回答,原来它正等着有人出手相救。
守宅生灵一般不能出手干预宅内人家的荣辱,斐守岁也是头一遭遇见这样回应的。
合上那墨做的书卷,一阵水雾从垂花门内吹出,像一双巨手拖着斐守岁进入水潭深处。
斐守岁不着急了,他悠悠地踏入通往梦境的垂花门,心内问:具体何为。
生灵犹豫许久,慢慢叹出,那声音回荡在斐守岁的脑海里,像古老又沉闷的钟声,不容任何人质疑。
生灵说:知道的不多,但愿小兄弟平安归来。
斐守岁闭目笑了声:原是前辈,晚辈多有得罪了。
生灵不再说话,斐守岁摇身一变成了他不所知的陌生男子。
幻境里。
大雨倾盆,雨声沿风铎而下,响在斐守岁的耳边。
斐守岁只能借助一双眼睛观察四周,书卷与茶盏,老妖怪熟悉此处,乃是唐年上吊之地。
身子的主人既能坐在此地,怕不是唐年就是唐永。
正巧此时有人进了屋,视线随之而动。斐守岁所看到的是一张莫名其妙熟知的脸,但他却从未认识此人。
来人穿粉色衣裳,附鹅黄腰带,发髻上坠银制步摇,走起路来轻盈大方。
“钗儿。”附身之人说。
钗儿?
池钗花?
斐守岁心叹,他怎会见过池钗花。
眼见着池钗花端一盒糕点笑盈盈地走上来,她与身体的主人交谈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张脸,斐守岁已经记起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是棺材铺的茅草屋,满屋的纸偶都长了池钗花这张脸。
纸偶虽不如人脸精细,但一些细节一些姿态,就在刚刚的举动中简直一模一样。怪不得有些纸偶动作奇怪而有些活灵活现。原来是照着做的。
斐守岁又想起黑牙对那些纸偶的宝贝程度。院子里的三口木棺材,一车晾在那儿的纸偶。
跟着身子的主人,视线缓缓。
“糕点给唐年带些去!”
毋庸质疑,这身子是唐永的。
池钗花却犯了难,她蹙眉犹豫,抿一口茶道:“昨日给他和亓官家二姑娘说媒,他还朝我发了火。我现在去找他,不是撞枪口上了?”
唐永笑道:“你一妇道人家自然不懂,要是你先去找他,他也不好在给你拉下脸不是。这就叫……”
“兵不血刃?”
池钗花恍然,像是着了魔般认同唐永所说。她的脸上呆滞,只是赔笑与取乐,全然没了思考。
斐守岁看着心慌,若原本自然的笑还能与纸偶区分,现在池钗花所表现的可以说与纸偶无异了。
夫妻二人聊了许久,池钗花便拿了一层食盒离开书房。
斐守岁的神思跟着池钗花正要远去,他静静地听到唐永一句。
“蠢人。”
斐守岁條地转身,他见着唐永长着与唐年相差无几的脸,那张脸却是一丝不苟地看着手上书卷。
老妖怪存下疑惑,跟上池钗花。
外头的大雨未停。
池钗花撑一把油纸伞,来到唐年住所。
小院离书房不远,但池钗花似乎并不想进去,光是在院外淋雨踱步就花去了好些时间。直到被唐年院里伺候的小厮看到了,她才进了唐年的屋。
屋内的气氛很尴尬。
大雨瓢泼而下,水雾扩散在游廊青阶。
唐年在读书。
池钗花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两人沉默良久,唐年捂着额头很是烦躁:
“嫂嫂来作甚,是又有什么好婚事让我攀高枝吗?”
池钗花咬唇,脸涨得通红,她急于反驳,重重地将食盒扔在桌上。
“我只是来给你送吃食。再说了,不喜欢便不喜欢,非要呛得姑娘家落了泪,现在全城都传你是断袖,你可心喜了?”
唐年猛地甩下毛笔。
“我偏就是又如何,嫂嫂多放点心思在兄长身上罢!”
唐年不提唐永还好,一提池钗花就脸红,加上之前的处境,已经熟得如同个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