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见大火还在往他身上靠。
斐守岁学了那谢义山十成十的泼皮无赖样:“哪怕是做陆少侠修行的垫脚石,也得……”
气话还未说完,他忽地想起一事,乃是海棠镇幻境之中陆观道异样的举动,还有一大一小陆观道的对话,说什么叫小陆观道不要忘了。
斐守岁哼一声,难不成是小娃娃的前世今生藏了骇人听闻的大事故。
但与他何干。
收好纸扇,看远处大火扑来。
斐守岁动了动手指,给自己幻一层防护术法。
不甘心是一回事,怕死便是另一回。
“世人常烧香拜佛,拜天地娘娘,拜四方天将,求一个平平安安,年年有余。”
斐守岁百无聊赖,“可曾想到仙官大人,吃了香火,却在这儿一己私欲。”
“私欲……”
有慈悲之声从火光上来。
斐守岁立马坐直身子,嘴皮子上耍了俏皮,他心里头还是有些惧怕的。
且听声言:“你说得有理。”
哈?
“我是有了私心……”接着是长长叹息声,一层层刮过斐守岁的耳识,惹得他皮酥腿软。
斐守岁强行咽了下满是血腥气的唾沫。
“今日之后,我不会插手。”
仿佛能看到神明站在面前,斐守岁抑制着心中战栗,笑说。
“您既已然偏心,不如一偏到底,也不至半途而废,何须听了小妖的谗言,就放弃了。”
没有回他。
斐守岁还是有礼节的,他虽不喜神的手段,却还是起身紧了衣袖,拱手作揖。
在大火森森里。
斐守岁低头言:“小妖先前说了激您来的玩笑话,您肚子里撑船,且饶过小妖。您叫小妖点化冤魂,小妖照做了,只不过小妖不知为何要帮陆观道那厮。小妖点魂能渡己,而帮他实在是没有好处。小妖不过千年修行,捞不到好处的忙,小妖……”
絮絮叨叨还没结束,那只玉镯手却抚上了斐守岁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斐守岁垂眸,不语。
他弓背的姿势能看到面前站了一人,一个丝带飘飘,长衣不俗,脚踩彩莲的神。
佛?
非也。
若是佛,斐守岁岂能不知,他好说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学徒,不敢忘记死人窟那位救他的和尚。
是道?
辨认不出,实在认不得。
斐守岁心烦意乱,竟生出抬头望神明的大逆不道之心。
祂说:“是想让你记起来的,可是……”
玉镯手从头顶顺下,摸住了耳垂。
斐守岁双耳垂红,冒着虚汗。
“仅是还了你五识,你都这般难受,我岂忍心再叫你受苦?”
斐守岁一愣,他记得梧桐镇,小小陆观道跪在神明面前,痴痴地说了一句:“您不是大慈大悲的神吗,怎么忍得下心,看我受苦?”
看不得他受苦?
谎言罢了。
斐守岁惯会说客套话:“哪有承受不住的事,一个缺了口的茶盏,当然要补上才好。”
“你心里并非如此想。”神说。
斐守岁心头一紧。
“你心里在说,”
神好似是笑着,轻咳道,“该死的小娃娃,给我生出这些祸端来,早知就装作不认识,撒腿跑的!”
“可现在抱都抱了,认识了姓名,再丢下,心中难免伤心。”
“唉,那日便该贪懒,多在客栈里待一天,也许就遇不上了。”
模仿着斐守岁有些发牢骚的语气,叫着人儿脸色绯红,从耳垂生到了脖颈。
这样的语调,斐守岁从未让人听到过。
“可又如何呢。”
斐守岁恍然出了神。
神说:“到头来,还是要相逢的。”
玉镯芊芊手轻触斐守岁的脸庞。
“孩子,有好些吗?”
“好……”
斐守岁不自知地颤了下身子,他体内无法平衡的怨念此刻烟消云散,身子骨轻得仿佛能飞腾起来,就连幻术导致的燥热和火气都消散了。
理智一点一点占据原本破罐破摔的想法。
斐守岁不由得为方才的口出狂言捏一把汗。
“小妖……”
“无妨,你心中所言甚是有理。”
斐守岁冷汗不止。
“花妖的幻术与你不分伯仲,你受了伤入了圈套也是情有可原,来。”神的手要扶起斐守岁。
斐守岁立马扑通跪下。
大声:“适才小妖!是小妖猪油蒙了心,万万不能窥见您的容颜。小妖福薄,岂能沾了您的光,给自己添彩!”
神不语。
斐守岁又说:“小妖修行之心不正,该是好好找一偏庙,吃上几百年的苦头……”
神却施法断了话。
“早知要听你恭维我,我就不解开幻术了。”
斐守岁骇然。
“那眼下……”神之言有所犹豫,“你还要去见他吗?”
他?
陆观道。
便是他了,那个已知姓名,无法逃离的人。
“我许下诺言,你若不愿,我会阻止。”
斐守岁跪在地上,身旁大火寂寂,看上去暖的东西,眼下却冷起来,能冻住一切的荒凉。
就连心也冷。
浓稠的思绪飘来飘去,斐守岁闭着眼,睫毛能蹭到石板,撩起矮矮的灰尘。
他言:“我不去见他……”
“嗯?”
“他会如何?”斐守岁。
神笑了下:“他不会如何,不过可怜了眼睛,又要白花花地流泪。”
“……”
神道:“寻不寻千山流水易逝,飞不飞杜鹃黄鹂难了。”
玉镯手离了斐守岁。
斐守岁低眉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