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心疼我?”
落日最后一点的光,被黑夜擦净。稻田刮起微风,吹在两人之间。
斐守岁长发飘飘,更加荒凉了空无一人的旷野。
在深黑与暗的交界。
“爱你的人不愿看你受苦,你要是在这儿落了眼泪,被他们知道,岂不是心疼?”
他俯身拿起地上的铁锹,一铲子黑土盖在早就面目全非的尸首上。
他在替他埋葬。
“你后来不是回去了?”
陆观道点点头,想接过斐守岁手中的铁物件:“我回去了,可是来不及,大家……”
咽着委屈,观道背过头去擦眼泪。
这时候倒讲究起脸面来,斐守岁专心铲土,在掩盖尸首时,他看到有什么东西抱着小孩骨。
黑色的外袍。
守岁柔了声音:“你把衣裳给了他?”
“嗯,他们都碎了,我抱不动,只好用衣裳一块一块捡起来,再拼好。”
陆观道身上确实少了一件避寒的。
斐守岁言:“此地是幻境,你这样做没有……”
用处?
还是意义。
老妖怪煞了嘴中无情话。
“等出了百衣园,再给你买一件新的。”
“好!”
陆观道趁斐守岁不注意,一把抢过铁锹,他哭得难看的花猫脸憋出一个笑来:“我来铲土!”
斐守岁垂了眼帘,他的礼数做尽,也该是让陆观道了结。
站在一旁,高高个子的人儿卖力铲土,许是陆家人有让他帮衬农活,铲土倒算不得困难。
老妖怪抱胸倚着土墙,黑夜已到,满天繁星开成了树上的碎花。
这样干净的天,连银河到大地的距离都好似短了。
小土包一点点长大,土下的人却停了生长与衰老,就那般冷藏下来,成了念想。
斐守岁呼出一口浊气,神的话犹在耳边,他打量人儿。
干净、热忱还有一眼见底的心,倒是与他完全相反,怪不得仙官喜欢,换作是他,他也爱这样澄澈的,好似永远不会脏的人。
人。
非人也。
斐守岁不自知地笑了声,笑声收入陆观道的耳朵里。
人儿问:“笑什么?”
微风吹熟了空旷的稻田,吹入陆观道的心里。
“没事。”
陆观道偏偏头:“你分明笑了。”
“是,”斐守岁站直身子,“我是笑了,但与你何干?”
走出田埂。
“快些吧,天黑得快,我们走出幻境,去寻谢伯茶那厮。”
陆观道拍拍土包,他小声问:“在幻境里,我做这些事……”
“他们看得到,”
斐守岁站在星河灿烂下,风吹开了他的长发,与黑夜一起浓在了烧尽的过去,“他们在天上呵。”
陆观道放下铁锹,跟上。
“真的吗?”
斐守岁回首,风撩拨了墨色:“都有黑白无常,与我这样的妖怪了,岂能没有他们的魂灵。”
不是在笑,陆观道却看呆了。
黑夜侵占旷野,成了它的被褥。
陆观道的心还在慌乱里,他蓦地伸手抓住斐守岁的衣角。
“别走……”
星海很亮,印着斐守岁有些灰沉的眼。
“我没走。”
“以后都不走……”
“嗯。”
斐守岁靠近些,拍了拍陆观道的脑袋,像是母亲安抚哭闹的稚童,唱一句温暖的童谣。
第124章 红绳
手掌拍到灰土。
黑夜繁星之下,蓬头垢面的人儿蹭了蹭掌心。
斐守岁懒怠嫌弃,正要当作无事发生,快些离开,却瞥见他手腕上的头发丝。
开了口:“你……”
“嗯?”
斐守岁递出手腕:“那日在海棠镇阿紫客栈,你给我绑的,我用劲勾也勾不断,你可有法子?”
“这是……”手轻轻接住,看到自己的好手笔,也使劲去扯。
扯不断。
头发丝就像陆观道那颗心一样,任由怎么拧挤,都能完好如初。
老妖怪也知会如此,干脆作罢:“罢了,一时半会儿也不碍事。”
抽出手。
陆观道立马去抓斐守岁的指尖。
“我……”
斐守岁不解:“有话便说。”
指尖还是逃走了。
陆观道没有拉住,悻悻然低下脑袋。面前的人儿慢悠悠走,偶有乌鸦展翅飞过,成了寂寥大地的一点黑痣。
跟在他身后。
“我是怕你……怕你走。”
斐守岁转过身:“怎的,我长了十条腿,你一没看住就撒丫子跑?”
“不是!”
陆观道凑上前,“你真的要走,我也……我也不会拦你,只是走之前,哪怕是一只脚踏出去了,我也想试试挽留,说不准,你就心软了。”
夜幕愈发贴近头顶,天是亮的,地反倒昏黑。
斐守岁看到碎星生长在人儿背后,他眯了眯眼,笑说:“万一我是石头做的,你该如何?”
“石头?”
陆观道又走几步,靠得很近,宛如天与地在相拥。
“你不是。”
斐守岁不语。
“石头是捂不热的,你能捂热,你的心我看得到。”
陆观道说着,上手拉住斐守岁,清风拂面,吹开泪痕,“我看到你的心在跳,哪怕是再冷的人,心也总是跳的,没有冷到心里的说法。”
“嗯。”
“所以我……我想拉住你。”
斐守岁轻笑,抬起手与陆观道:“你已经拉住我了。”
话了。
两人见着头发丝松开一圈,飘在空中。
“嗯?”
陆观道想去抓,发丝亮出刺眼的光来。便是在四只眼睛的注视下,发丝一层层冒出,自顾自地生筋褪皮,成了一条三股而绑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