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水波中升起。
暗红血水于指缝中溜走,想来是烛九阴的术。
水褪去后,那手掌上有一个抱头无声痛哭的小娃娃,斐守岁似曾相识。
好似是他。
一袭简便的白衣,墨发耷拉在衣上,坠在手掌。身子骨在微微颤抖,有眼泪湿透指节与衣襟。
烛九阴笑了下:“哭什么呢。”
“您打趣小妖。”斐守岁。
“我可没有,这就是你。”
“但眼下,小妖未曾落泪。”
“是吗?”烛九阴弯着眼眉,他将手举高,“你再仔细看看,这是不是你。”
斐守岁:“……”
是他,但……
但已经过去很久,斐守岁心中那个死人窟的自己,早就磨灭。
那时候,究竟为什么会哭。
斐守岁沉默。
烛九阴的另一只手伸长,戳了戳小守岁偶人:“别哭啦,又没声。没有动静,就没人心疼你,哭有什么用呢。”
斐守岁:“……”
“心里头难受吗?要是难受就点点头,让我知道。”
便看着小偶人停下哭泣,怯怯地仰头,轻轻晃了晃脑袋。
“嗳,明明哭得这么伤心,还觉得不难受?”
小偶人咬唇,这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下。他的眼睛埋在长发里,黑发是他眼前的珠帘,遮蔽一切的光亮与乌云,也将他和现在的斐守岁切割。
成了长短不一的竹条。
烛九阴笑嘻嘻地戳他:“你就不想报仇吗?那些在死人窟欺负你的邪祟,你就没有碎尸万段的想法,哪怕一瞬而过?”
斐守岁不语。
“怎么不说话呀。你告诉我,我不光替你保守秘密,还能杀了它们。”
“我……”小偶人顿着声音,说道,“它们的血溅在我的脸上,我早洗不干净了……”
烛九阴:“啊?”
小偶人:“我用了和尚给的法子。”
说的是乐安。
斐守岁依旧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了自己落泪的原因。
有点可笑。
烛九阴套话一句:“那你都把他们杀了,为何在这儿哭哭啼啼?”
“杀?我没有!”
小偶人倏地站起来,本来纯白的衣裳,一刹那变成血红。
鲜红的颜料倾倒,有霸道的血珠溅满脸颊,小偶人抹了把脸,却无法抹开。
他道:“他们本就是死的!”
斐守岁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但小偶人夸大其词:“死人再死一回,怎么算杀呢!”
语气颇似烛九阴。
烛九阴笑回:“唔哟,你说不杀,可别人觉得你杀了,你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只要他们打心里认为你错了,你就是错了。”
“凭什么!”
小偶人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勾勾地闯入斐守岁的耳识。
回荡在海面平静的槐树之上。
“我明明没有做错!”
“没办法的事情。”
“不行!”
“不行什么呀。”
“我不能受冤枉!”小偶人开始主动,他抓住烛九阴的手指,“没有的事情不能平白无故捏造,若是把莫须有的罪名给我,那我还不如杀了他们!”
“那你究竟杀没杀呢?”
小偶人愣了下:“我?杀了吗……”
“是啊,没杀才能帮人。”
“那我就是没杀!”
“可你身上、脸上还有衣裳,都是血。”
“就算都是血,我也没杀,你不信我?”
“信你总要有证据。”
“证据?证据……”
看着小偶人喃喃自语,斐守岁在后:“我的的确确动了手。”
“哦?”烛九阴饶有兴趣。
斐守岁续道:“那群祟念,一而再再而三地挡在我面前,我便杀了它们。”
“没有!”
小偶人不承认,他蹦跶在烛九阴的手掌上,“你这是在说什么?我明明没有杀人,你这是污蔑,要吞针的!”
“……我怕疼,不敢吞针,所以我说的都是实话。”
烛九阴笑看着,若有所思。
“只是情况紧急,我若不杀,死的就是我。但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我杀了不少的妖邪。”
斐守岁边说,边将亓官麓唤回身边,他不敢看女儿家的表情,说出来的话一直平静。
“小妖生性胆怯,不敢欺瞒大人。大人想知道什么,小妖知无不言。”
“……无趣。”
烛九阴轻哼一声,便伸手要抚散那个小偶人。
偶人好似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吵也不闹,就在烛九阴的手心之下,愣愣地看着斐守岁。
散成灰烬前,小偶人这般说:“你不怕疼,你在说谎。”
斐守岁的脸颊波澜不惊,未露出难色。
“你的喉咙里全是针,不难受吗?”
针……
斐守岁被引导,下意识吞咽。
喉咙里没有针。
抬头时,也不见小偶人的踪影。
被抹去了,仿佛从未来过,烛九阴已将术法解开。
随之,一双血淋淋的大手,托住了斐守岁的脸颊。
斐守岁一动不动。
烛九阴笑看:“生的确实俊美,不愧是她常说的得意之作。”
她?
哦,斐守岁记起自己的由来,是沙画神的雕刻。
烛九阴又说:“不过我最喜欢和他们反着干了~”
“反着?”
“是啊,”
烛九阴的脸顺水而上,他看了眼处在震惊之中的亓官麓,“我与你说悄悄话呢,你还不快把她带走?”
亓官麓被点,很慌张,想去拉斐守岁的衣角,却见斐守岁困在暗红水牢中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