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没有上前:“这么多年了,还是装糊涂的好手。”
“……”
没有等到回答,西王母甩袖,撂下一句话:“不需多久,极北就会牛羊成群,那样绵延的草地需要一个放牧的老者。黑石头你去……思安,你去吧。”
许是陆观道的视线太过炙热,让西王母愣了下。
西王母刻意掖了掖衣袖:“放牧一人足矣。至于镇妖塔,那里面早没了妖,又去镇妖谁?”
“哼……”陛下,“妖还是要寻的,不然让见素拿着琉璃花下凡作甚?”
“他?”
西王母回首,“案子没结,自有他的用处。”
“案子?你是说那涉及了三界雏鸟的案子?”
“不然,劳烦你再寻一处监牢。”
“有现成的为何不用?”
“无论如何,还是干干净净的好。”
“干干净净啊……”
旁边的仙使重新给陛下倒了杯酒。
西王母抬脚。
陛下在后大声:“极北的雪很快就会回去。”
“我不瞎。”
“牛羊总会散的。”
西王母冷哼:“人不会散。”
“呵。”
话落。
西王母走出了闷沉的宝殿,而解十青授意,踱步到斐守岁面前。
于千千万双眼睛里。
赤狐先是低下头细看了会儿,后开口:“解开吧。”
“解开?”斐守岁注意着神明动静,垂眸,“是……袈裟吗?”
殷红的袈裟还披在斐守岁身上,他墨发过腰,灰白衬托深浓,可不像孑然一身的出家人。
解十青微微颔首。
“那解开了……”烛九阴又如何?
解十青淡然眼眸:“无妨,解开吧,你若害怕我替你解。”
狐狸的手正要伸向袈裟,陆观道立马用力一拉斐守岁,将人儿藏在身后。
斐守岁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解十青愣了瞬,立马歉然:“得罪了,未有注意。”
“……”斐守岁。
“你也可以动手,”解十青笑着指了指,“解开它,我好还给菩萨。”
“菩萨?”
陆观道转过头,手指轻点袈裟的红。
“不是什么难解的东西。”解十青。
“我知道,”陆观道没好气地回了声,“不就是解个环吗?”
他好似在不爽解十青的那只手,连着嘴巴嘟囔。
“我来解,解开你就可以走了,对吧?”
“是。”赤狐笑眯眯。
“那你也不该伸手。”
“你说得对。”
斐守岁:“陆澹,你……”你要不看看这是哪里?
显然。
陆观道是知道的,他不避讳什么,俯身眨眨眼。
斐守岁:“……”
深绿的眼睛,比天庭不间断的棉云有情。
斐守岁不再后退,他就看着陆观道的手指落在袈裟环上。陆观道轻轻将缠绕的布料松绑,因环落胸前,又那般的近,好似陆观道抚平的不是褶皱,而是斐守岁浸在同辉宝鉴里凉透的心。
石头没有给槐树动身的机会,绕过,轻易地折一折袈裟,呼吸打在彼此黏糊的距离。
陆观道身上的异香,包裹斐守岁单薄的里衣。
袈裟闪出微光一阵。
斐守岁仍旧仰头看,陆观道自然不会错过任何守岁的视线。
但守岁启唇,又止。
而那赤狐已然接过了袈裟,却没有收在怀中。
尚沉在补天异香的气氛里,斐守岁没有发现解十青的异常。
异常到,为何突然要解衣袍,以及……
将那袈裟展开。
狐妖十青于众神的注视下,完成月老话本的最后一幕。
春风十里度玉门,折腰垂泪解袈裟。莫叹暖月无人知,衣袍之下怜香魂。
是那人间在落春雨,仅仅天庭的几个时辰,就让初秋跃到了暖春。是那展开的袈裟里,藏了一个个洁白的头颅,不知何处的坟茔,少了什么可怜。
头颅们排列整齐,一个叠着一个,皆是垂摆,像冬天挂在枝头的红柿子。
斐守岁见了头颅,瞳仁突然染了水雾,他分明没有感受到袈裟里藏了东西,那样大的头骨他怎会……
啊……
怎会。
斐守岁咽了咽,知道话本走向的陆观道抱住了他。
在他耳边低声:“和你想得一样,她们要走了。”
“不要……”
“不走的话,你要供养她们一辈子吗?”
“不……她还在里面……”
“要往前走,径缘。”
“我……不,我……”
斐守岁的手不停地往前够,但陆观道抱着他的力气加大,他舍不得去打陆观道,也舍不得离她们远去,那画笔里,曾经庇佑的魂灵。
原来。
原来袈裟的目的在此。
原来很久之前,蛇尾神明就暗示过他。
只是如今,拿走而已。
还她们自由。
斐守岁刚刚流过血泪的眼睛,再一次灌入湿咸,刺痛使他无法睁开眼,可他拼了命,去看袈裟里沉默的魂魄。亓官麓呢?池钗花呢?还有,还有……许多许多。
他忘了遇到多少的人,他也忘记在一幕幕黑夜里,有多少像陆观道一样的小孩小鬼,拉住他的衣角。
他抱起他们了吗?
斐守岁记不得了。
但画笔越来越满,执笔的人却越来越累。背着的箱笼看似轻巧,也不知里头藏了几片梧桐。守岁需要不停地支撑画笔,用妖力,让画笔可以承受魂魄的挤压。
也许时间久了,久到本来在旁看戏的黑白无常,也愿意上前问一句。
问:“槐妖大人,今儿还收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