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听到她这样发问,不觉紧张反而惊喜万分。
他将头点地如同拨浪鼓一般,丝毫没有隐瞒地将自己误入石洞,见瞭神仙姊姊的玉像后毕恭毕敬地磕瞭一千个头后打开瞭其下的机关。
拿到瞭裡面的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的秘籍。
李青萝并不意外,她在琅嬛福地裡住瞭十几年,裡面每一处机关每一条暗道甚至是石壁上的每一条裂缝,她比任何人都更一清二楚。
她也早知玉像下藏瞭什麽,是谁藏的。
她在沉思之时,段誉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著一些呆话。
“满室天香仙子傢,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那裡果真是神仙姊姊才能有的居所……”
李青萝听他口中念念有辞,越觉得他呆气十足,听他这般倾倒备至、失魂落魄的称赞自己美貌也无动于衷,甚至冷漠地打断瞭他,
“那的确是我傢,那玉像却不是我。”
段誉神情一怔,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突然想到什麽很有些犹疑地提起他在秘籍上见到的留言:
“秘籍上说让我学会逍遥派武功后杀尽逍遥派门人。”
李青萝神情没有丝毫异色,显然并不意外,她看似平静实则近乎漠然地道,“那玉像是我妈妈,秘籍也是她留下的。”
她言下之意是,他若愿听这驱策去行事便自去就是。
不必问她,也不要问她。
*
段誉却没听意会到,他隻是想起在琅嬛福地的一间石洞裡见到的一架摇篮,恍然大悟,原来那玉像竟是神仙姊姊的妈妈,难怪如此相像。
想来神仙姊姊便是在那裡出生长大,数十年前在谷底舞剑的那两位男女高人多半就是她的父母瞭,一傢三口长居幽谷密洞,的的确确是人间至乐。
其实岂仅是人间至乐而已,天上又焉有此乐?
后来定是出瞭什麽极大的变故,才让出尘绝俗的神仙姊姊不得不离开清雅幽静的隐居之地,踏足这浊浊凡世。
他眼神却不禁流露出关切之情,“想来她逍遥派的师兄弟、师姊妹们对她一点也不好,害苦瞭她,是她的仇人,因此她要报仇。”
段誉爱屋及乌,也恨屋及乌,道,“这些人既害得神仙姊姊的妈妈这般伤心,自是大大的坏人恶人,尽数杀瞭也是该的。”
大理段氏信奉佛教,段誉自小受瞭佛戒,认可慈悲为怀的道理,正是因为不愿打打杀杀所以才不肯练武。
他爹爹也说,遇上坏人恶人,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倘若不会武功,惟有任其宰割,这话其实也是不错的。
但他爹爹逼他练武之时,他搬出大批儒傢、佛傢的大道理来,坚称不可学武,他父亲于书本子上的学问颇不如他,难以辩驳。
段誉此刻为神仙姊姊著迷,便觉他爹爹之言有理瞭。
他甚至想,假如此刻神仙姊姊开口吩咐他要杀谁,他竟也是无有不从的。为她便是下十八层地狱,那也是九死无悔的乐事。
但段誉这样说,并未让神仙姊姊显露丝毫喜色。
“她的师兄,正是我爹爹。”
这一句话她说的冷冷淡淡,但声音又是那样轻若无物,似要飘散风中。
落在旁人耳裡却是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止段誉震惊,在旁听瞭许多他们云裡雾裡的对话但不敢插嘴的阿朱阿碧也是瞪大瞭眼眸。
三人都不愚钝,很快就明白过来这话裡代表的涵义。
父母相杀,血亲相残。
段誉自来对情绪敏感地很,此刻一瞬不移地凝望著那张冰雪颜色,美撼凡尘的面庞。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在那看似无情无欲的冷漠表象下像是看到瞭压抑地极深地痛苦和悲惘,以及几分迷茫。
她怎麽会不痛苦,不悲惘,不迷茫呢?
段誉反应过来隻觉自己真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回想他方才竟问瞭神仙姊姊怎样的蠢问题,他竟问她要不要帮她的妈妈去杀她的爹爹?!
段誉猛然再次跪倒在地,“啪啪啪”清脆地扇在瞭自己脸上。
*
段誉不断地请罪,言辞和行为极为诚恳。
李青萝其实没有感觉到冒犯,自然也不会在意他,父母相杀这一惨绝人寰的事实在她八岁那年就那麽清晰直白地摆在瞭她的面前。
如今近三十年过去,再次提起虽仍免不瞭会心中刺痛。
但要说多麽激荡地情绪却已不可能瞭。
正是因为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所以李青萝对那机关视而不见。
她是不愿管的。
她爹爹和妈妈之间是一笔糊涂账,互相亏欠互相纠缠,她夹在其中隻能两不相帮。
眼前这少年能打开那机关便是他的机缘。
“你们走吧。”
李青萝是素来不爱见外人的,今日的段誉能和她交流这麽久已是例外瞭,但在知晓他到琅嬛福地的来龙去脉后她也无话可说瞭。
*
李青萝开口送客,阿朱阿碧自然是不敢不从的。
尽管段誉恋恋不舍,但这是神仙姊姊的吩咐,他自己心中无论如何感受那也是要遵循的,于是两边脸被自己扇地通红的他又跟著二女离开瞭。
但走的时候,一直不住地回头眺望。
看著那雪衣乌发的少女迤逦如云般跪坐在花树下的身影,看她清冷豔绝的容颜与名花倾国两相欢,在她的清冷的神态中似乎看到瞭无尽地悲愁。
他想他是能感同身受的,父母反目成仇作为孩子夹在其中的痛苦。
尤其神仙姊姊面对的处境,比之他更为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