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太妃于先帝登基有恩,信王是先帝信重的手足。夫人贵为公主,金枝玉叶,是恭太妃唯一的女儿,信王的胞妹。将军原本以为,不论谢氏与摄政王的争斗是什麽结果,信王府足以保全您和夫人的安危。”
“然而,信王府何等贪生怕死!”说到这儿,秦尽忠握紧瞭拳头,狠狠地砸在桌上。
秦尽忠的话,无疑印证瞭薑月窈的猜测。
她心下一揪,忍不住轻轻地握紧瞭十一的袖子。
十一原本冷眼听著秦尽忠的话,仿若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他面如古井无波,心好似也已冰冻三尺。隻有这样,他才能彻彻底底地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隔绝在外。
可当他察觉到自己袖口传来的极轻极轻的拉拽感,他垂眸望进薑月窈关切的眸中,冷硬的心,好似被划开一道口子。
这道口子裡,悄然地渗出原本被他刻意屏蔽的诸多情绪,可他不必细辨它们都如何阴戾沉鬱,因为这道口子,已然先被窈窈温柔地弥合。
在桌下,十一悄然地伸手,握住瞭薑月窈的手。
十一看向秦尽忠,平和地接著他的话说道:“所以,信王府没有接我和阿娘回府。”
“何止!”秦尽忠的眸中闪过几分恨意:“他们不仅不愿接您和夫人回府,将你们拒之门外,甚至分别向将军、昭慧贞皇后和摄政王连发三封急信,叩请您和夫人早日归盛京!”
“将军哪敢让您和夫人入盛京。他为摸清倭寇的情况,早年就派人秘密驻扎在海岛上。见局势风起云涌,他担心您和夫人受牵连,是故紧急派陈明义率伏海卫护送您和夫人出海。对外则声称您和夫人遇害难,尸骨无存。”
薑月窈微愣。
这样想来,恭太妃或许并非没有找宜和公主和十一,而是当真以为他们都已经遇难。
她不知道信王对宜和公主是什麽态度,但是,想想信王世子与信王之间的龃龉,而恭太妃显然更支持信王世子。可见,信王府裡,恭太妃和信王,未必是一条心。
不过,秦尽忠显然觉得信王府都是一丘之貉。
“将军素来对信王府礼遇有加,甚至还从倭寇手中,救过信王一命。”秦尽忠嗤笑一声。
“可信王府对将军不怀感恩之心就罢瞭,甚至当摄政王掌控禁军后,信王府甚至借您和夫人遇害的事诘责将军,与他划清界限。”
“但将军岂是寻常辈!”秦尽忠横眉冷呵道:“纵然谢氏和摄政王在盛京斗得不可开交,又有如信王府这等墙头草。但将军还是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全歼倭寇主力!”
“如今海域平宁,由得海市这样的地方存在,通商繁荣,那都是将军打下的坚实基础。”
秦尽忠对镇海谢大将军推崇备至,激越地道:“就连在争斗中胜出、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哪怕他尽诛谢傢上下,也要说将军精忠报国,与谢傢旁人不同。”
“所以,他没有死于摄政王和谢氏的争斗。”十一敏锐地问道:“既如此,后来呢?”
薑月窈也惊讶地看向秦尽忠,等著他说起“后来”。
她先前一直以为十一的父亲死于谢氏满门抄斩,万万没想到,摄政王居然对镇海谢大将军网开一面。
那谢大将军怎麽不把十一和宜和公主接回来呢?
“后来……”
秦尽忠知道十一想问什麽。他张瞭张口,说到“后来”二字,他的眉眼中流露出极深的沉痛。
他停顿瞭一会儿,闭瞭闭眼,将杯中茶当做酒一般一饮而尽,然后才继续道:“将军在那场全歼战中,身中冷箭……属下无能,纵然怀疑是有人背后捅刀,却无力查证。信王府有能力,却不肯相帮。”
“后来,将军死在瞭战场上。”
薑月窈心中一颤。
所以,谢大将军才没法接十一和宜和公主回傢。
两字“后来”,承载瞭多少沉重的往事。
更不用说,到她这一辈,吴陵郡城已无人说起镇海谢大将军的威名。
可见,哪怕摄政王没有褫夺谢将军“镇海大将军”的名号与荣光,可底下的人,却已将谢氏满门当做禁忌,不敢再提。
“所以,少主,将军绝非有意抛下你们母女。他临终之前,属下就陪在他的身边。”秦尽忠深吸一口气,目光裡满是哀痛:“属下现在还记得,将军临终前已经认不清人,他隻笑著问瞭一句话。”
“他问:‘夫人,我给阿勉做的生辰礼,他喜欢吗?’”
*
秦尽忠离去后,十一仍久久伫立在门前,纹丝不动。
薑月窈静静地站在他身旁,无声地陪伴著他。
良久,十一才忽而开口道:“窈窈,我给你的那枚玄武天龟玉令,自我有记忆起,它就挂在我的脖颈上。所以,我才把它用作我的私令。”
听到他突兀地提起玄武天龟玉令,薑月窈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讶异。
她一直贴身带著它,起先放在荷包上,后来更怕丢,索性把它悬于脖颈。闻言,她轻轻取下玉令,小心翼翼地放在十一的掌心,柔声道:“你很喜欢它。”
十一低头凝视著掌心中的玄武天龟玉令,目光中流露出複杂的情绪。
玄武天龟,四神兽之一,水神的化身。
“玄武龟蛇,纠盘相扶。”玄武本该威严可怖,可他掌心中的这一枚玄武天龟令,却透著一股憨态可掬——
毕竟,这是给一个稚子小儿的生辰礼。
“是啊。”十一的指尖轻轻抚过玉令上精致的纹路,喃喃地道:“我很喜欢。”
所以,哪怕他失忆时,并不知道它的来历,却依然仿照它的模样,打造他傢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