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得想办法回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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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月窈明白章嬷嬷的顾虑。
娘亲临终前,让薑月窈背下她制香的手札,尔后将它们付之一炬。父亲病重,将她送回孙傢前,让她发誓,绝不在孙傢人面前显露一丝一毫的香道天赋。
但她其实很爱制香。
薑月窈望著章嬷嬷送车夫出门的背影,轻抚自己手臂上的鞭痕。她的伤口仍然肿胀发疼——临走前,神婆用柳条沾观音水抽打她的小臂与小腿,说是“避灾祛邪”。
她微微抬首,望著渐升的朝阳。
被赶出来,也没什麽不好。
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制香,不用像过街的老鼠一样,人人喊打,还要东躲西藏。
不远处,怀慈庵的梵钟悠然地飘来。
在笃厚的钟声裡,薑月窈轻轻地舒一口气,摘下幕篱。
她没有像在孙傢那样,将装放香具与香材的香箱藏进床底,而是拿起拂尘,掸去五斗柜的灰,然后将香箱光明正大地放到五斗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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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薑月窈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口气放松得太早瞭。
她们主仆二人站在灶房裡面面相觑。
“柴堆齐整,缸裡满水,灶内有灰。这儿有人住。”章嬷嬷环顾四周。
灶房在东南角,她们暂时用不上,便先整理正房,去怀慈庵用完午膳后,傍晚时才查看灶房。谁曾想,厢房间间空荡荡,灶房却意外的齐整。
“姑娘,这下孙傢必须接您回去。”章嬷嬷的眉头终于舒展:“万一这儿住的是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呢?”
“当初将咱们迁来此地,孙傢说得好好的:云岫间是太太的陪嫁,靠近怀慈庵,清净无虞。哪怕年久失修,也不妨碍住人。”章嬷嬷轻嗤一声:“但明知这儿有贼人,还让咱们住,可就完全是两码事。”
“孙大姑娘要成亲,孙傢面上功夫要做得漂亮,肯定心有顾虑。”章嬷嬷当机立断:“怀慈庵的住持师太明天要下山化缘,老奴这就请她顺便替我们带话,让孙傢来接。”
薑月窈张瞭张口,可望著章嬷嬷脸上柳暗花明的喜色,她最终什麽也没说,隻是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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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入夜,尽管薑月窈身体疲惫,她抬头看著床帐,仍辗转难眠。
怀慈庵比云岫间更破败,她们没法借住,隻能在云岫间留宿。
云岫间暗得吓人。一入夜,泼墨似的夜色就把整个宅院罩住。月色稀薄,窗纸上树影摇曳若鬼魅。如果没有章嬷嬷抱著一根烧火棍睡在榻上,呼噜声一声赛过一声,这儿一定静得可怕。
但薑月窈不觉得害怕,反倒借著一缕月光,在棉被下双手合十,全心全意地祈祷——
她希望这个暂住的人明天一早就会出现。这个人最好是一个和善的猎户娘子,她会随时为猎户娘子备上一壶热茶,高兴地欢迎她来。
这样,她和章嬷嬷就能留在这儿。
嬷嬷刺绣,她制香丸,从前她们就是靠小零活偷偷补贴傢用。哪怕云岫间破败不堪,她们总能活下去,而不是在孙傢饱受白眼。
她不想回孙傢。
可她也明白,章嬷嬷孑然一身,把她当自傢孩子一样疼爱。嬷嬷在孙傢过得更糟,是想为她挣一个好前程,才想回去。
但是,她真的能将前程寄托在外祖父的遗命上吗?
她不知道。
手臂上的伤口发痒,薑月窈不敢挠,隻能生忍著。她试著掐自己的手背,好压下痒意,却压不住眼角滑落的泪。
她不想惊醒章嬷嬷,隻能咬紧牙关,压抑哭腔,用被子捂住自己,悄悄地、无声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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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哭唯一的好处,兴许就是比较容易累到睡著。
隻是,当薑月窈被清晨的第一声鸟啼唤醒后,她一摸肿起的眼睑,就知道大事不好。
她懊恼地咬瞭咬唇,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换好衣裳,裹上披风。
清水储存在灶房。她得赶在章嬷嬷醒来前舀一勺冷水敷眼睛消肿,不然嬷嬷心裡一定难受。
周遭万籁俱寂,唯独章嬷嬷的鼾声此起彼伏。薑月窈仔细地替她掖好被角,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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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还没完全升起,不过,天际已泛起微红,曦光尽染层林,两隻云雀落在倒落的树干上,互相梳理羽毛。
薑月窈拢紧披风,紧张地在灶房门前叩三声,尔后又三声。
万物仍在享受清晨的静谧,灶房无人应声。薑月窈心裡松缓之馀,涌上些莫名的失望——猎户娘子不在。
薑月窈缓缓地推门而入,特意没关门。
木门“吱呀”地响著,灶房看起来还是昨日那个灶房。
薑月窈走到水缸旁,临水一照,心裡愈发懊恼——她的眼睑好肿,也不知道要湿敷多久才能消。
她轻轻地压瞭压红肿的眼睛,咬著唇,去靠裡的五斗柜上拿舀水的木瓢。
然而,她才靠近五斗柜,就嗅到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薑月窈顿时头皮发麻。
她擅长制香,制香最重要的之一,便是敏锐的嗅觉。她天生嗅觉敏锐,更何况,哪怕偷著藏著,她也一直没有停止训练。她对气味极为敏感,一定不会闻错血腥气。
这新鲜的血腥气从何而来?是人还是野兽?躲在房中还是已经离开?
她紧张地四顾,却什麽也没看到。森然的寒意顺著脊柱涌上,她的手抖得厉害。
嬷嬷还在厢房。
薑月窈怕自己贸然出声反而害瞭嬷嬷,她攥紧木瓢柄,将惊慌憋在喉咙裡,转头就想往门外走。
可她刚转身,就与倒挂在梁上的花斑蛇四目相对,花斑蛇“嘶嘶”地朝她吐著猩红的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