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月窈的脸腾地冒起热气,像被小火炉熏烤一般。章嬷嬷可随时都会过来!
她用气声急道:“十一,你快松手。我没法刻意做出什麽表情来。嬷嬷,一会儿嬷嬷要回来瞭。”
“她还在埋陶罐,我听得见。”十一撇撇嘴,听到她提起章嬷嬷,心裡莫名的不舒服。
“嬷嬷、嬷嬷,还是嬷嬷。”他松开她,嘟囔:“你嬷嬷就能很轻易地看到你刚刚的神情。说不定,那个什麽孙大少爷和孙大太太也都见过好多次。他们甚至还知道你的名字。隻有我不知道。”
他在孙傢梁上时,听到孙傢母子说起她的名字。
薑月窈。
他不知道是哪几个字,可连他们这麽讨厌的人都知道。
他觉得自己是很可以不服气的。
十一看著薑月窈,眉峰蹙成一座小川,再次强调:“隻有我不知道。”
薑月窈怔忡地看向他。
的确,十一隻知道她叫“薑姑娘”。
可理论上,闺名不可轻易示人,没有血缘关系的郎君,大都隻会知道她是“薑姑娘”。
十一不懂世俗规矩,她可以向他解释。
但她眼前的少年薄唇紧抿,眼角微微耷拉著,直白地显露不高兴。
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忽而想起哥哥从前养的大白犬,哥哥懒得带它玩的时候,它就是这样委屈巴巴地看著她。
十一跟他们不一样。
薑月窈轻握拳,又飞快地松开,她很轻地道:“那,我写给你看。”
*
薑月窈并不知道十一的学识如何。“窈”字複杂,她不想用“窈窕的窈”这样的话搪塞他,而是回到小木桌前,指腹沾水,一笔一划地写给他看。
“我出生的那晚,恰是新月。新月窈窕,意喻娴静美好。再加上,‘善心曰窈,善色曰窕’ ,爹爹和娘亲更希望我美在于心,所以给我取名为‘月窈’。”
“薑、月、窈。”薑月窈写完,用手指一一点著每个字,指给他看。末瞭,她朝十一莞尔一笑:“十一,现在你知道我的名字啦。”
而且还知道由来,薑月窈在心裡默默地道。孙大太太他们可不关心这个。
“薑、月、窈。”十一看著坑坑洼洼的小木桌上未干的水渍,一个字一个字地跟著她呢喃。
分明是她自己先这样念的,可听十一将每一个字都念得这麽认真,薑月窈莫名地觉得有些耳热。
她下意识地捂著自己的耳朵,见十一看她,她的手顺著侧颊滑落,放在腹前轻轻地绞著衣袖:“不过,不过在嬷嬷还有其他人面前,你还是要叫我‘薑姑娘’。”
既已告诉他自己的姓名,薑月窈就不想再说起那些郎君和女郎之间的规矩,怪别扭的。可她一时犯愁,不知道该怎麽跟他解释。
谁知十一痛快地颔首:“哦。”
在隐刃阁裡,从来隻有代号,没有姓名,没有人会将真实的名字互通有无。不过,大部分人除瞭代号外,大概都有一个名字。除瞭他。
十一瞭然地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这番话他说来光明磊落,可落在薑月窈耳中,却令她心头一跳。
这、这算哪门子的“秘密”呀?
“秘密”这个词念起来黏糊糊的,像藕断后连绵的丝。不该用在她与他,这样的女郎和郎君身上。
薑月窈正要解释,忽而听见门口传来章嬷嬷的声音:“石郎君,怎麽样?还吃得惯吗?”
薑月窈一甩袖,慌乱地拭去桌上的字迹。
“他、他吃得挺好的。”薑月窈越俎代庖,匆匆站起身来,胡乱地朝十一福瞭福,低头快速往门外走去:“嬷嬷,我有些困。明天一早我就要去池边摘佩兰,就先、先睡瞭。”
要是被嬷嬷看到她面赤如丹,可就遭瞭。
她像一隻受惊的小兔,头也不回地埋入夜色中。
直到回到正房,她关上门,后背抵著门,心仍噗通噗通地跳得很快。
这一下,倒仿佛坐实瞭“秘密”二字。
她双手轻捂著脸颊,恨不能再不抬头。
*
隻可惜,薑月窈不仅需要抬头,而且,翌日清晨,她还得顶著青黑的眼眶,跟十一打招呼。
章嬷嬷已先行一步下山去找老吴傢的,临走前替他们烙瞭两张饼充饥。
她在门前演练瞭好一会儿,确保自己能若无其事地把烙饼递给十一,然后才挎著采佩兰用的提篮,拿帕子捏著两张烙饼,推门而出。
“十一,嬷嬷给你烙瞭饼充饥……你怎麽把褥子卷起来瞭?”薑月窈将昨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抛之脑后,错愕地看著他。
本来,一切都按演练好的来,可谁曾想,十一从东厢房走出来,他的背上竟背著一卷褥子。
喔,气味怪怪的,她没闻过。薑月窈困惑不已。
十一恹恹地看她一眼,她看起来一脸迷茫,什麽都不知道。十一移开视线,闷闷地道:“弄髒瞭,我要去池边洗。”
她的确什麽都不知道,但明明就该怪她的。
她昨晚匆匆逃走,他知道她在害羞。
他没明白,他说她的名字是他们之间的秘密,这有什麽好害羞的?
害得他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脑后,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害羞的模样。脸红扑扑的,胜似枝头的红果,看起来又好捏又好咬。
哪怕他翻个身,也能透过窗纸上的豁口,看夜空上高挂的新月——新月窈窕,还是想到她。
隻不过,新月如鈎,是极细的一弯。它摇摇欲坠地垂在夜空,因而月华浅淡,好像离人间迢迢,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