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夏回忆著今生,她是沉傢二房的女儿,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
沉傢是大傢庭,沉爷爷有四个儿子——沉大郎、她爹沉二郎、沉四郎、沉八郎。
之所以排行如此奇怪,不是因为把姑姑们也算在瞭排行裡,而是沉爷爷有两个弟弟,从前未分傢时,堂兄弟们的排行是一起算下来的,就像现在,她亲弟弟明明是二房的长子,但却排行第三,小名三林。
沉傢是普通的农户,靠种地为生,除瞭种自傢的地外,农闲时还会出去打零工,傢裡养著十几隻鸡,却很少吃鸡蛋。
刚刚喋喋不休念叨她的人就是沉奶奶,她磕破脑袋,流瞭那麽多的血,结果也隻是往伤口上撒点草木灰,再用佈条绑起来而已,别说请郎中,一丁点的药都没用。
沉傢说富不富,但说穷也不是真穷,毕竟还供养瞭个读书人——沉八郎,也就是她八叔。
在没觉醒前世的记忆之前,她和傢裡人一样,对八叔又敬又畏又亲,但现在,呸,那就是个长瞭张巧嘴的小白脸,什麽文曲星下凡,也就是糊弄糊弄没见识的乡下老太太。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八叔可都快二十瞭,到现在也隻是个小小的童生,每次去参加院试都信誓旦旦说肯定能成,结果一次不如一次,第一次据说是分到瞭臭号附近,影响发挥,以至于名落孙山,第二次和第三次连个名次都没有,据说是,第二次考前吃坏瞭东西,上吐下泻,没能考成,第三次直接晕在瞭考场裡,让人给抬出来的。
她怎麽就不信天下有如此巧合之事呢。
不过是欺负傢裡人老实,不过是不想回来种地罢瞭,傢裡头连鸡蛋都舍不得吃,却供出瞭一个细皮嫩肉穿长衫的读书人。
沉刘氏嘴上不停,手上也没停过,给鸡剁完瞭草,紧跟著又去厨房,从锅裡捞瞭水煮蛋出来,过瞭凉水,塞到夏夏手裡。
“快吃个鸡蛋补补,脸上血色儿都没瞭,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娘苛待孙女,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天地良心,别说是沉傢村瞭,十裡八乡找找去,就没有比她更疼孙女的老太太瞭。
八郎说瞭,日后考瞭秀才中瞭举人,这些小子丫头们个个都有用,小子能用来跑腿,旁人肯定不如自傢人可靠,丫头们用来嫁人,这叫联姻。
所以这傢裡头三个丫头,沉春、沉夏和沉秋连名字都跟村裡的丫头不一样,人傢都叫什麽大丫小花小草的,她们傢丫头的名字好记又好听。
还不用干农活,春丫头跟裡正娘子学绣活,夏丫头年纪小瞭点儿,也就割草捉虫喂喂鸡,秋丫头还是个奶娃娃,就更干不瞭什麽瞭。
沉夏看著被塞到手裡的鸡蛋,轻轻咽瞭咽口水,小心翼翼敲开鸡蛋壳,一点一点往下扒,虔诚又用心,生怕鸡蛋壳上带下一丁点儿的蛋白来,吃的时候也是小口小口,慢慢咀嚼。
她上辈子品尝那道斥巨资开水白菜时,都没有吃这颗鸡蛋虔诚。
香香香,实在是香!
沉夏从来都没想过,一颗鸡蛋能把她香哭馋哭。
上回吃鸡蛋还是一个月前,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还没尝出味道就吃没瞭。
而导致她吃不上鸡蛋的罪魁祸首就是——八叔!
古代不是现代,没有义务教育,书本纸张和笔墨也都不是便宜货,供养一个读书人,还供养十几年,这哪是一个普通农傢能承受得起的。
沉夏把鸡蛋壳收集起来,扔到鸡圈裡喂鸡,之后双手叉腰,环顾这个简陋残破的傢。
大房一傢六口,大伯、大娘、大哥、二哥、四弟和三妹,却隻能挤在一间屋子裡。
她们二房一傢五口,爹、娘、大姐、三弟和她,也是挤在一间小屋子裡。
四叔更惨,二十三岁还未定亲成婚,古代大龄未婚男青年。
隻有八叔,农傢子出身,却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从不干农活,从县城书院回到傢裡,也整天拿著书本装模作样,可如果真的这麽勤学刻苦,还会快二十岁瞭隻是个童生吗,还会接连三次院试都出状况吗。
在沉夏看来,八叔就是趴在整个沉傢吸血的吸血虫。
“夏夏,赶紧回屋躺著去,你这伤最好不要见风。”沉二娘子挎著篮子从外边回来,忙拉著闺女回屋。
“屋裡太闷瞭。”沉夏忍不住抱怨道。
没觉醒前世的记忆前不觉得,可这会儿她是真觉得那屋子又闷又髒,小就不说瞭,也就二十平左右的样子,住一傢五口人,关键哪儿都髒兮兮的。
她娘和大姐都算是勤快人,可再勤快也不可能把黄墙擦白,不可能让泥地干干净净,更不可能在隻有一床褥子替换的情况下让屋裡一点尿骚味都没有。
三弟年纪还小,尿床不说是常有的事儿,但十天半月总要来一次,褥子根本没法换,被换的隻有垫在褥子下面的稻草,而褥子连拆洗都做不到,尿瞭晒晒瞭尿,这能没味儿吗。
对比前世,她见都没见过这样的屋子,这样的床铺,绝大多数地方的公共卫生间都打扫得纤尘不染。
“屋裡闷就敞开门,反正这两天不许出门。”
沉夏被拽回屋裡,床上的小娃娃听见动静,仰著脸冲他笑。
沉夏叹气,就算是有血缘关系,这小娃娃也是埋汰的,小脸儿不知道有几天没洗瞭。
大哥不笑话二哥,她现在这副尊容也没好到哪裡去,衣服是打瞭补丁的,头上绑著灰佈条子,灰佈条子下面有几处血迹未擦。
刚刚在院子裡,她已经对著水面照过瞭,打扮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好在这张脸的底子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