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拂开她的手,她没生气,很自然地抱起手臂,稍抬眉尾,无声地做瞭个请的口型。
周敬航看她片刻。
鬱理整张脸都很明豔,但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她那双眼睛。
没有少女幼鹿般清澈见底的纯粹天真,洞若观火的同时选择作壁上观,仿似游戏人间。
琴凳调整为最佳位置,他背谱本领炉火纯青,弹奏一首冷门激烈的钢琴曲。
他隻弹半首,鬱理突如其来地扣住他手腕。
“不适合你,小王子。”
她这样说,同时微微俯下身,流光溢彩的长卷发悠悠地荡到他颊边,暗香浓鬱。带著他手指,轻柔地奏出一曲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这一定是有史以来最奇怪最不合拍的四手联弹。
或许是气氛使然,又或许是暧昧作祟,他没觉得很难听。
当然,也远远达不到好听的地步,就像那种给琴键标上数字的初学者,隻要能把一首四分半的曲子弹奏完毕就算万事大吉。
鬱理几乎完全靠在他身上,她呼吸很浅很慢,轻柔地洒在他脖颈耳骨位置,如果她在此时稍一侧脸,那麽他们会——
她的唇柔软地擦过下颌,如一片轻柔的雾。
周敬航彻底宕机。
她恶作剧得逞地笑起来。姿态优美地直起身,走到窗帘严丝合缝遮拢的巨幅落地窗,双手捏住一角,用力地向两边掷开。
阴冷潮湿的月光和模糊透明的雪色不慌不忙地挤进骤然空旷的视线,她仰起头,后脖颈比珍珠腻光。
几乎是没有生机的美感,画傢临死前最后一抹不动人的颜色,冰冷忧鬱的夜景,对抗著仿佛用骨血融合的不完美琴音,鲜血淋漓。
六芒雪花坠落时没有声音,她没来由地想到自己度过的暴风雪山庄,没有嫌疑人的凶杀案。
但她绝不会用银亮匕首或封喉毒药,她要用虚假的爱,杀死周敬航。
新购入的打火机是百年纪念款,她其实有不足为道的收集癖,打火机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冷烟草和尼古丁,没到贪得无厌的程度,也不会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和周敬航给她的感情类似。
她索然无味地点起一支烟,不多时寂静大厅飘荡如幽灵般的冷冽烟味。周敬航就像失去电量支撑的指针,静静地坐在原地。
片刻,他忽然起身,两步到她身侧,烟味散不出去,愈发浓重。他面无表情地劫去她手中细长香烟。
“我傢禁烟。”
窗外仍在落雪。
美到近乎空洞的夜景,造价不菲的黑色钢琴,影绰昏暗的月色,还有一对年轻男女。
鬱理往后退一步,隔著稍硬鞋底的脚后跟撞上玻璃墙面,她那双媲美日落大道的浅色眼瞳深深地注视周敬航,用一种置身事外又专注其中的目光。
时间已经过瞭午夜十二点,她能想象时代广场人声鼎沸的场景,长久地身处繁华又自以为是地远离喧嚣,但心髒愈发急促的跳动几乎要打动凝固不前的平静夜色。
她退无可退,索性重新上前,过于宽大的拖鞋挤入他两腿之间。鬱理抬眼,她思考什麽时唇线微微抿著,下一秒笑起来。
“圣诞快乐,周敬航同学。”
隻剩半截的seven stars跌到木地板,火星迸溅,他下意识地退后,失去外物保护的脚底不慎踩上没完全熄灭的烟蒂。
血肉炙烧时传来短暂尖锐的痛意,然而这一切,却不如她玫瑰花瓣娇豔欲滴的双唇,掐著他下巴用力吻上来的震撼。
这是一个混合著鲜血和伤口的初吻。
在刚刚跳过零点的圣诞节。
过量盐
托鬱理所赐,这是他本年度第二次用上傢中的医药箱。
上一次是十一月,生瞭一副混血相貌的年轻模特儿从天而降,出现在科院的牛顿广场。
当时明知她的长相做不来偷听一事,但对方盛气凌人的气势,仍然是将他气到。
回傢才发现自己手肘破口,虽然伤势无关紧要,但淋过雨又泡过污水,谨慎起见还是需要消毒和包扎。
第二次便是今日。
距离新年不过六日,这落瞭厚灰的医药箱竟然梅开二度。而始作俑者还在强忍笑意。
“为什麽责备我?”
周敬航把髒污纸巾团成一团,随手扔进垃圾箱。
“难道怪我?”他面无表情地反问。
鬱理的笑容分明在说“不然”:“这是很没道理的指责。但你受伤,算我的错。”
她想瞭想,补充最近新学会的词语:“姑且。”然后很没诚意地道歉:“sorry。原谅我,可以吗?”
大概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没学会委婉迂回的话术,她似乎是想到什麽便说什麽,从不计较或在意被迫倾听者的心思和情绪。
很强势,很霸道......很鬱理。
每个字带著她强烈昭彰的个人风格。
周敬航说不出好的,也说不出不行。
沙发呈L字形,她明明可以坐到一侧的单人位置,非要叠著修长笔直的腿,靠在大概两掌宽度的沙发扶手,十个如玉脚趾晃晃悠悠,勾著不合脚的黑色拖鞋。
万籁俱寂,时间暂停,无声无息的静谧中听见一阵不合时宜的共振嗡鸣。
鬱理想起手机。
她如一隻猫儿轻巧落地,循著细微颤动捏住自己手机,很多很多的来电和很多很多的信息,她随手划拉,小红点密集到没有尽头。
周敬航默不作声地站起身,脚底伤口贴著木质地面。由烟蒂火星烫出来的焦黑已经妥善处理,如今张眼望去,光可鉴人,看不出曾经有过人为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