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文帝这麽多年对于长宁贵妃的宠爱,实际是需要她养蛊续命。
他必然不知同心蛊的真实效用,否则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个女子手中。
这个谎,骗过瞭所有人!
为瞭让这个慌延续下去,她表现得比任何一个人都爱曜文帝。
可这个秘密终究有被发现的一天!
届时,东丹和祁林的结盟也岌岌可危,身为主谋的长宁贵妃已经薨逝,她生的孩子就要替她承担下所有。她能做的隻有尽可能表现出对丹枢的疏离冷漠,把他从这件事中摘出去。
丹枢隻觉心髒抽痛,他对守在外面的君璟说道:“回宫。”
“这不是结束!”宋监事提醒他,“曜文帝很快就会发现不对,但他不瞭解祁林蛊虫,那麽他就需要另一位蛊师来为他治疗身体。”
丹枢点头,正要出门,听到宋监事又说,
“若可以,送公主回祁林吧,她太久没有回过傢瞭。”
丹枢一路风驰电掣赶回宫中,锦澜宫殿门紧闭,所有人都等在外面。
文喜公公上前同他见礼,“贵妃娘娘半个时辰前醒瞭,屏退衆人,如今陛下在裡面。”
丹枢开口,声音干涩发哑,“太医怎麽说?药吃瞭吗?”
服侍的宫女哭著摇头,“娘娘不肯喝,隻说要见陛下。”
无人知帝妃二人说瞭什麽,大约一刻钟后,殿门缓缓打开。
光洒在曜文帝的描金龙袍上,帝王威严依旧,隻是迈出门槛时脚步踉跄瞭一下,文喜赶忙上前搀扶。
路过丹枢时,曜文帝对他说道:“你进去看看你母妃吧。”
殿门再次合上。
丹枢眯瞭下眼,适应片刻后才看清殿内的佈置。
一片落叶飘从眼前滑落,他抬手欲接,叶子却从他指尖滑落在地。
屋内的花草如同进入深秋,花瓣逐水飘零,树叶速速而下,地上已经落瞭厚厚一层。
长宁贵妃倚坐在床上,脸色较之早上竟然好瞭很多,见他进来,目光并无波澜。
她开口,“你我母子一场,我自问不是个好母亲,却也不曾对不起你。从前,我总觉得命由己定,这世上没有什麽事能难住我。后来发现,世事并不能尽如人意。
我累瞭,你走吧。”
风吹开靠床的窗子,光乍然照进屋裡,破开黑暗,明与暗的界限是那麽的清晰。
床幔随风轻舞,丹枢不自觉伸手,幔帐遮掩后,长宁贵妃摊开手,光穿过她指尖,如同轻轻颤动的蝶翼。
下一刻,随风而逝。
丹枢睁开眼,他还坐在空荡荡的侧殿裡,手保持著一个向前伸的动作。桌案上的烛火微弱晃动几下,便燃尽瞭。
屋内陷入重重黑暗,外面突然乱瞭起来。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一声带著哭腔的呼喊,“娘娘······”
丹枢双目放空,黑暗中辨不清方向,心中没有悲伤的情绪,更多的是一种空寂。他现在应该出去,去寝殿再看母妃一眼,可他此刻全身疲惫,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僵坐片刻,他撑著桌案站起身。
侧殿门被人在外轻轻扣瞭两下,君璟的声音传来,“主子。”
丹枢淡道:“进来。”
“娘娘殁瞭。”
君璟垂首,手中捧著一个托盘。
淡淡的月光顺著推开的门扉洒进来,落在那套丧服上。
原来白色还可以这样晃眼!
丹枢突然觉得,这个初夏的夜有些冷。
半晌,他淡淡的嗯瞭一声,道:“更衣吧。”
锦澜宫内哭声连成一片。
丹枢跪在灵堂中,神情不悲不喜,看著火焰吞噬黄纸,然后投入下一张。如此往複,从灯火阑珊到红日初升。
同日,曜文帝于书房召见丹枢。
丹枢一身素缟,步子不疾不徐,恭敬朝曜文帝行礼。
曜文帝放下奏折,面上带著微微病态,“你母妃丧仪进展如何?”
丹枢答:“一切顺利,十日后出殡。”
曜文帝眉目间染上淡淡忧色,语气略微感伤,“你母妃自祁林远嫁而来,旁人或许还有父母兄弟能入宫探望,她已经离开故土二十馀年!她唯有你一个孩子,你替她回祁林看看吧!”
丹枢:“陛下感怀母亲远离故土,可是要送她回国安葬。”
曜文帝闻言,眉头蹙起,“嫔妃过世需葬入妃陵。”
丹枢半垂著眸子,看不清情绪,“陛下不妨提前言明要我去做什麽?以免千裡迢迢去瞭,却没得到您想要的。”
曜文帝冷下脸来,帝王威仪显露,“丹枢,这是你对君父该有的态度?”
丹枢抬眸,直视皇座上的帝王,脸上既没有惊惶,也没有畏惧。
“若是陛下听不得,便当我没说!”
曜文帝看著这个眉目与长宁贵妃五分相似的儿子,曾经那个奶团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同他一般高瞭。昔日承欢膝下的五个儿子,如今隻剩下两个,细细想来,除瞭灏儿外,他竟记不得其他孩子儿时的样子瞭。
他一生都在平衡朝堂,励精图治,他想为儿孙留下一个政治清明的朝堂,想为东丹选择一位最优秀的继承人。他悉心培养的太子不负期望,年纪轻轻便崭露头角,却因朝堂那些人的私利而生生断送性命。
他气、他怒,可他也在这份丧子之痛中彻悟瞭,东丹若想长治久安,首先要解决掉这些蛀虫。不论是世族,还是勋贵,都是那根阻碍前进的尾巴,一个国傢隻需要一个王者。
皇权才应该是至高无上的那个。
因此,他坐看两党相争,甚至放纵他们相互倾轧,结党营私。他不再关注任何一个孩子,任由他们肆意生长。直到今日,他才恍然惊觉,时光匆匆,自己已近天命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