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夕的瞳孔犹如一汪幽静的深潭,严寒的可怕,但很快就荡漾开瞭。
“祁小师弟实在想知我要为谁改命,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这个笑分明温润如玉,却在此刻叫祁遇觉得毛骨悚然。
直到他吐出那个名字。
“我想改命的人……是你的好师兄,好哥哥。”
“——林秋让。”
祁遇霎时连呼吸都停瞭,他无声的撇开目光,不再愿意去看褚夕信誓旦旦的眼。
仿佛多看一眼便是真的。
仿佛褚夕洞察的天象就是这样。
仿佛林秋让未来真的会被他亲手杀死。
……怎麽可能。
“不是说不会放过他麽?”褚夕抬起他那金贵的手,一把抓住祁遇的头发,迫使人抬头,“真可惜,这个人……你现在似乎不想杀。”
祁遇的视线与他相撞,如今是彻彻底底落瞭下风。
昏暗斗兽场中逐渐清晰的视野裡,他从这个人的眼中看见瞭阴鬱与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对,我有洞察天机之能。三年后,在隐幽之峡,你一掌就会要瞭他的命。他因一掌断气,坠入幽黑的峡谷之中,永生永世,不见天光……”
“是你亲手杀瞭他……”
褚夕的手突然死死扣住跟前人的脖颈,满目憎恶,一个周正端庄的雅士在刹那间成瞭个疯子一般。
“你问我为什麽……?为什麽要算计你?为什麽要将你变成这个样子?为什麽要将你锁进来?你可是天命所托之人啊……这天地间的机缘都是围绕你而动的……我怎麽敢……这样对你?我怎麽敢这样对你?!”
“你死瞭连这天都会塌……偏生你如何也死不瞭……你这个怪物……便是将你分尸……我都怕你的尸块也能单独活著……”
他双眸如剪,狠厉又冰冷。
裡头却映出一个人。
是最钟爱穿淡色服饰的人,那日也是穿著花白的衣袍,衬著单薄瘦削的身体,仿佛被风吹一吹就能倒瞭。
那个人就是这样脆弱的死去的。
因为一掌,因为一掌,就断瞭生机,合上瞭双目,直直坠入谷底。
死前他还那样看著他,让他救救他……
这个目光缠瞭他六年。
整整六年。
让他整宿整宿睡不著觉,让他整个人都被懊悔佈满,让他自己不像自己……
更像是一个无法弥补自己过错而苟活著的畜生。
变成瞭这样……
畸形又莫名的爱。
第六十九章 万一……这份爱是给他的呢?
驯兽场就在这一天几乎被夷为平地。
巨大的轰鸣声,猛烈的爆炸声,在这个地方还有很多王公贵族,全都被炸的连残渣都不剩。
褚夕和他的侍卫完好无损的活瞭下来。
是和那日华镇峰药房一样的手笔,不过此番死伤无数。
是他也好。
褚夕在废墟前站瞭很久,耳边满是哭叫声。
这时候天空下起大雨,哗啦啦的冲洗著街头的泥泞,也将他身上的血渍一点点冲成浅淡的颜色。
就连这时候他也觉得可笑。
这个世界时围绕祁遇和方知有转的,一旦这两个人的心境有什麽变化,连老天都想为他们讨回公道。
“公平……”
褚夕看著围著自己,劝解无果最后隻能站著陪他一起淋雨的那群侍卫,倏然苦笑出声,口中呢喃著这二字。
“公平……”
他以往一直觉得世界是围著自己转的,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父皇母后全都宠爱他,将他捧在手心怕掉瞭,含在嘴裡怕化瞭,给他最好的,锦衣玉食,对他言听计从……
说要那个师长就要哪个师长,说要谁死就要谁死。
连华镇峰都让他去瞭,皇位他不想要,那便培育别的皇子……
那时候有人对他说‘不公平’,他嗤之以鼻,认为人天生就是不平等的,原先就是不公平的,人人命不同,便就呆在自己的命格上,匍匐前进也好,昂首挺胸也好。
走上天定下的路。
隻有这时候他才明白何为不公平。
他又抬起手,微微合上眼,眼眸止不住的颤抖,似乎从裡头淌出瞭什麽来,又被雨水快速冲走。
“对不起……对不起……”
他紧闭著双眼,唯有这时候,他好像终于能够想象到,一个人被他抱在怀裡,冰凉冰凉的滋味。
“……什麽都试过瞭……我杀不死他……我不是天命所托之人……能改变的隻有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也想……救你……”
男人素来挺的笔直的脊背就在这时候,一寸、一寸折瞭下去,像是背负瞭什麽巨大的、沉重的东西,将他的脊背压弯压折,也不愿让他喘一口气。
脑中全是方才再次看见的景象。
林秋让逃出魔族,最后还是去到瞭隐幽之峡。
还是一身白衣。
还是如同折断瞭双翼的飞鸟一般坠落瞭下去。
而他匆匆赶去,最后看见的还是那一幕。
他抱不到他。
永远抱不到他。
这是……天命。
任由他如何算计如何佈局,如何将祁遇和方知有逼迫著走向不同的路,如何将林秋让送到多阴暗的地方,想著至少这样有人能护好他。
他揉瞭一把脸,面上的血痕被抹开,鲜血溢出,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啪嗒啪嗒落下。
这大抵是那人对他说‘合作终止’时,弄出来的伤口。
他把祁遇带走瞭,林秋让和他马上就能相见。
而他马上就会成为最恶毒的那个人,骗他、害他重要的人,林秋让或许至此之后都不会愿意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