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吉没有后退。
血肉温热的触感就那么粘了上来,他甚至感受得到它们的搏动,就好像一颗颗跳动的心脏一般。
那些血肉也在天使神像的石膏外壳下鼓动。
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这些苍白的东西全都挣脱,变成真正的血肉之躯。
——天使要走向人间。
那些青苔与树木,似乎也都变作了阴森跳动的肉块,在蠕动着向他……朝圣。
手……挪不开了……
纲吉茫然的看着这一片血红的天地。
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
冷。
好冷啊。
纲吉呜咽着抱紧自己,却在下一秒被那些无形的,不可名状的东西拥入怀中。
祂在。
祂在。
祂无处不在。
纲吉迷茫的向后倒去,却被一双手稳稳的拖住,而那天使神像,似乎也倾倒了下来,依旧与他手贴着手。
倾斜的天使神像,只看得到它那几乎要把整张脸都从中间扯开的笑容,眼睛里血色弥漫。
“成神……成神!”
嘶哑的嗓音在耳膜之中回荡,几乎要钻进脑子里去,刻在灵魂上——
他听到什么东西在咯咯的笑。
“来呀,来看呀——”
“皮囊之下是什么呀,血肉之下是什么呀,来看哪——”
少女的声音轻巧,又在下一秒变作低哑的声调,诱惑着人把它的面纱摘下。
纲吉突然想要落泪。
他把手伸向自己。
第一层是皮。
血红色就那么铺了满地,血似乎流尽了,那便是第二层。
黄色的脂肪,还有肌肉的纹理。
一切都清晰可见。
并不痛呢。
他的身体抽搐,就好像那些翻滚跳动着的肉块一样。
哈,哈——
我们,我们一样了!我们一直都一样啊!
我从未离开。
有诡异的呢喃在脑子里低语,听不清是什么,也看不到真相。
纲吉把手伸进自己的骨缝之中。
那里,有一颗心在跳动。
鲜红色的,扑通扑通。
这时候啊,他只觉得,自己就是那座神像了。
小时候,母亲给他讲故事。
王子让小燕子啄去他的羽衣,扯掉他的皮肤,再挖走他的眼睛。
人们杂碎了他的身躯,只留下一颗心在火焰里烧灼不灭。
只……留下一颗心。
我见不到人间。
纲吉突然笑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血肉中生长。
哀嚎都来自于骨体,痛苦都源自于血肉。
他笑,祂们也笑。
连着那些肉块触须,都一同舞动起来。
不可名状的秘语还在歌颂。
我主,我主啊——
我们应该歌唱。
我们应该跳舞。
“纲吉!纲吉!”遥远的彼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谁。
“纲吉!!!”
纲吉猛的倒抽一口气,坐起身来,大口大口的喘息。
另一只手不由得捂住心口,从那玄妙的状态中退出,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滞可许久一般,肺叶里的空气少得可怜。
纲吉忍不住呛咳出声,眼角的泪珠再也稳不住,滚滚而下。
“小纲吉,你还好吗?”白兰担忧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纲吉环顾四周,这里依旧是那个教堂,青苔和树枝,神像与交叠的双手,一切似乎都是原来的样子。
没有,任何,改变。
纲吉勉强对白兰笑笑,问他,“过了多久了?”
他们现在正坐在教堂的椅子上,应该是白兰勉强收拾出来的,不算多干净,但比旁边的那些座位要干净不少。
“两分钟。”白兰摸了摸纲吉的额头,“刚进来,小纲吉就晕过去了——彭格列是不是有点太过于压榨人了,小纲吉,要不要来我们这里呀,活少钱多哦~”
纲吉不由得有些失笑。
“还是不了,不然彭格列得跑过来找你算账。”
玩笑的话语似乎让氛围轻松了些许。
“纲吉,你刚刚停止了呼吸。”尤尼严肃的看向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纲吉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有唱诗班的声音。
纲吉皱起眉头。
示意两人安静一点,纲吉轻声问道,“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两人屏息凝神,果然,那唱诗声越来越大。
有人来了。
白兰猛的回头,却只看见空荡荡的门口,它被风吹开一条缝隙。
有人坐在他们身边。
唱诗的声音齐齐整整,神圣又诡异。
天使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青苔,树枝,都没了。
有礼拜和人来往的声音。
它们正在逐渐嘈杂。
“此地不宜久留。”白兰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密不可闻,“我们得快点走。”
尤尼也警惕了起来,几人几乎是同步站起身,说说笑笑的向门口走去。
迟了。
马上要踏出门口,一名修女却站在了他们身前,精准的伸手拦住了他们。
“几位还没有做礼拜呢。”
“请回吧。”
三人目不斜视的接着向前走。
“请回吧。”
三人穿过修女的身体。
“请回吧!”
外面的来路已然变作规整的大道,不知名的花朵在风中摇曳,金色中透着些许微红。
晴空万里。
绿叶也沙沙的动起来。
“请回请回请回请回——”
万千张口在同一时间发声,震荡着,挑动着,几乎要把两人的脑膜都穿透。
尤尼强忍疼痛,依旧向前迈步。
突然,只觉得身体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