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能早些做出反应,你和她,大概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那一镇百姓,也不至于……”
“你现在说这些,”乌斯粗鲁地打断他,“不过都是自己臆想揣测罢了。”
他顿了顿,忍不住用上了一点嘲讽的语气:“解游云,你真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天尊了?你的腿是怎么断的,莫非如今都已经忘了?再者说,我和那个女人手上的人命可不止一条两条。”
“像我们这样从深渊泥地里爬上来的,就算跌得粉身碎骨,那也是自己选的,用不着你同情怜悯,解老爷。”
解望的心脏抽痛了一瞬,疲惫地闭上双眼。
是啊,路都是自己选的。
这也是陆舫笃定,他绝不会把他们之间谈话告诉乌斯的理由。
那座烈火中焚毁的边镇,终究是在他和乌斯中间划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可悲沟渠。
阿禾……他已经无法拉她回头了。
但乌斯,因为心里那一点愧怍,尽管所有人都认为应该是乌斯对不住他,可解望还是希望,他能回到正道上来。
“不用送了。”解望遥遥望着前方的宫门,喉咙眼因为方才的情绪激动而微微发痒,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你回去吧,虽然陛下留你在宫中养伤,但皇城中人多眼杂,以后最好还是避着人些。”
乌斯停下脚步。
他喊来两个禁军护卫,把轮椅抬出宫门。
就在解望即将离开时,他又叫住了对方:“解游云。”
解望回头,看到神情阴郁苍白的青年站在脊兽屋檐下,冲他笑了笑。
“我想了想,”乌斯说,“你果然还是不适合草原。”
解望怔了怔,但乌斯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摆了摆手,朱红的厚重宫门就在他眼前缓缓合拢。
那也是解望最后一次看见他。
次日深夜。
“走水了!走水了!!”
尖锐的呼喊声划破寂静夜空,无数人从梦中惊醒,好多大臣连衣带都没系好就跌跌撞撞冲出了家门——这次可和中央武库着火不一样,皇宫要是出了事,那还了得!
解望也并未安寝,因为陆舫告诉过他,李臻那儿传来情报,今晚就是他们动手的时间。
果不其然,他们等不及了。
“开城门!”
城外有樊王的将领在高声呼喝:“皇城走水,陛下有难,吾等要进城相救!快开城门!”
守城的士兵自然不肯,他便冷笑着挥戟直指城头:“看来城中已经被一群祸国殃民的贼子全权把控了,近日陛下称病不上朝,也不知道是不是遭了那陆姓贼人的毒手!”
说白了,他们在城外等待这么些天,只是为了要一个表面上光明正大、能站得住脚的入城借口而已。
那将领喊完,便勒马回转,与万军之中的阿禾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举戟大喝道:“来人,随我一同进城救驾!架云梯!”
陆舫听闻锦衣卫千户来报时,眉心直跳:万万没想到,自严弥和霍琮后,他陆舫居然也有被人骂是祸国贼子的时候了。
何德何能啊!
陆舫对那名叫茂坚的千户吩咐道:“在城中趁机捣乱的,叫沈江该抓的抓,该杀的杀,皇宫这边的不用管,让太监们去救火就行。”
“是。”
茂坚应下出门,片刻后又回到了御书房。
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陆舫却仍在御书房中淡定提笔挥墨,也没问茂坚这么短的时间里有没有办好差事,“对了,陛下那边,可有转来消息说何时返京吗?”
“陛下只说会尽快。”
“哎,”陆舫叹了一口气,“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没办法,谁叫他是陛下呢。”
这话茂坚可不敢接,诺诺低头。
听着外面传来的喧哗嘈杂声,他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大人,真要任由他们闹下去吗?若是一开始就抓,这火根本就烧不起来,禁军全都被您就算有什么后手,现在也该用出来了吧。”
“不急,”陆舫淡淡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火不烧起来,就算有李臻给他们传信,那女人肯定也不会相信的。”
“陛下若是回来怪罪于您,那该如何是好?”
陆舫大义凛然道,“那也没别的办法,一人做事一人担,舫就只能含泪挥别陛下,辞官归乡了啊。”
茂坚:“…………”
“乌斯那边,安排好人手了吗?”
茂坚猛地回过神来,点头道:“安排好了,您要去看看吗?”
“我?”陆舫抬起头,望着他的笑容略显玩味,“我为何要去看他?”
茂坚心中一咯噔,忙解释道:“属下只是觉得,那小子现在毕竟是陛下的替身,若是有失,很有可能会间接影响到陛下和您。而且,解先生不也挺关注他的吗?”
陆舫停下笔,思索片刻后,微微一笑:“说得有道理,那便去看看吧。”
茂坚略松了一口气,立刻后退半步,恭恭敬敬为他打开房门。
“大人,请。”
空气中弥散着滚烫焦灼的气息,夜风席卷来飞散的火星,在飘过门槛时,被陆舫袖摆卷起的风顷刻间吹熄。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当着茂坚的面,随手把写好的纸张折给候在门口的小黄门:“老样子。”
茂坚盯着那封信,本想开口问这是不是寄给陛下的,但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再多问。
于是一路无话。
旷寂的宫殿灯火通明。
一柄利刃被乌斯握在手中,锋锐的刀刃划破皮肉,鲜血淋漓的掌心因为两相较力,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