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钰无视莫夕风话语里对自己的调戏,泰然处之:“前辈,你说。”
“在我死了之后,能把我的骨灰带去乐游山吗?”
君钰不解地看着莫夕风。
“萧忆安他葬在那里,我想在死后,能和萧忆安葬在一处。”
“他是谁?”
“他是我的爱人。”莫夕风眸子倏然黯沉,眼睫下垂,落了阴霾。
君钰沉默,他曾经听过玉笙寒所说,如若要练成龙心决而至臻境“长生”,便需要人体为祭,让血纹虫寄宿,从此之后这个人便走上“断情绝爱”的路,他会渐渐失去正常人的五感,练成龙心决的最高层次,就可以至“长生”的境界,而这具身体的主人,会强大到几乎无懈可击,可他也很难再以情感触觉来感受这个世界,几乎只剩下了“理性”。而一开始,被血纹虫寄宿的这个人,定然是要先杀死自己最亲密、所挚爱的那个人,否则,他也熬不过血纹虫的“反噬”。
君钰接受了莫夕风的一些授武指导,却并未选择练就龙心决而追求“长生”这条路——寿命长短,天命所定,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世事变化无常,又岂知哪日不会有“朝生暮死”如蜉蝣的意外?
这几年,君钰的身体和武功恢複得极好,可武力,不过是君钰保护自己、自立于世的工具。
而这几年,林琅学着克制自己的欲望,对君钰乖顺体贴了许多,君钰倒是得了一些自由和额外的欢悦。君钰本也没什麽太宏大的追求,个人也不过只是维系家业、随遇而安而已。“断情绝爱”,而服用操控自己躯体的蛊虫血纹虫,成为血纹虫的奴隶,这种“长生”臻境对君钰而言,是他所不需要、也不屑的。
莫夕风道:“中原人说的‘生不同寝,死愿同穴’,据说人在死亡的时候,灵魂就会生出来,我想要和他合葬。”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君钰自然知道莫夕风此刻所说,定然是他心中所念,只是……
莫夕风这样处事实在、强悍又长命的人,为什麽也会相信这样灵魂複生的谶言故事呢?
君钰感到不解,面上却不露情绪,他静静看着莫夕风,听人继续说。
“你一定在想,我为什麽会迷信这种‘传说’……你不喜欢小皇帝吗?”
“前辈……”
“人的言行是无法掩饰的。你爱他吧,所以总是这样随小皇帝任性作为——小皇帝再老成,也才不过活了三十个年头,毕竟还年轻,他对有些事情,未必看得透,他也未必能处理周全。”
“……”
“我也是人,我也会有脆弱的地方……我后来才明白,什麽生活才是我想要的。”莫夕风年少的时候,不懂什麽是自己真实想要的,他只以为长辈、师父告诉自己该做的,就是荣耀的。他为了完成师父的命令,练功而夺取基业,去欺骗了对家少主人萧忆安。他甚至为了练功,而杀了萧忆安。莫夕风苦恼过,质疑过自己对萧忆安的欺骗和弑杀的行为——萧忆安是那样言行至纯的一个人——当时莫夕风的师父告诉他,他们所做,是对的……没有过去多少年,莫夕风什麽都有了,可又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经过一些事情后,莫夕风终于意识到什麽门第偏见、立场荣光,都不过是为人所趋的东西。
“什麽荣光,什麽霸业,现在想来,真是可笑……他是那样好,我为什麽要违背我的直觉而听信长辈的话,去毁掉他的一切……那也是温暖我的一切……他说要跟我去周游列国看遍各地的繁花——可后来只有我去了——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无法抑制心中对他的这份‘贪念’,我这颗被血纹虫寄宿的心,早就不会再跳动,可他的人早就在我的心中生了根,他的爱早就让我的贪念在心中开了花……在被血纹虫折磨的每一刻,我都在想,我到底为什麽非要走上那麽一条血路,我为什麽要那麽对他……”
君钰默然,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衰白、神色充满风尘沧桑的垂暮之人,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我只是,希望灵魂可以离他近一些,重新活个不同于如今的命运。”
天寒日暮,寂寞山路,车轮碾过嶙峋的石块,发出老旧的轱辘声。
眼前一队士兵,押送着五辆囚车,从北地边境往东南方向前行着。
囚车前三辆分别关着三个成年男子,后两辆关着一个趴在栏上的少妇和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
囚车长宽不过三步见方,没有任何遮风挡雨的布置,囚车内的人已被关押了好几日,在寒雨加身、风刀侵袭下,个个都是衣衫褴褛、灰面憔悴,而不堪入目。
其中,被关押的那少妇,她的腹部高高隆起,显得十分肿胀、僵硬,那腹部和她消瘦的身子形成强烈不相称的对比,也更衬得她形容枯槁,其秀美的容貌被尘埃附着,面孔显出没有血色的青白,以及几分土黄。诚然,她已是一副将死未死、不成人样的情态。
——前两日,她再承受不了押送小兵的夜夜淩辱,腹中已经成型的胎儿在淩辱中被流掉了,那些年纪幼少的小兵无牵无挂,他们的行为相对更是随心所欲而恶意,轮流在她身上发洩完,又玩弄了那个死婴,之后,他们就将她丢回了囚车,胎盘至今也并没有从她腹中被分娩出,故而她的腹部叫人看着依旧肿胀得好似有孕在身。
她名顾盈楠,出自锦州永城的大家族,顾氏。她的父亲,有七位经过纳娶礼仪的夫人,她的母亲在其中排行第三,而她也恰好是她母亲生得第三个孩子——她母亲所生的前两个孩子,也都是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