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这人信誓旦旦地要她放手,要快些长大。
可瞧着她这幅模样,谁又能狠下心?
宁清歌轻轻叹气,眼眸低垂间,如同湖畔中升起的缥缈雾霭,温柔得不可思议。
她伸手,用温凉指尖撩起粘在她脸颊的发,轻柔理到耳后。
许是嗅到熟悉味道,盛拾月紧皱的眉头稍松,下意识朝她的掌心蹭过去,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
宁清歌不曾阻拦,反倒张开手,仍由盛拾月将脸颊贴在她掌心,像拢住了个小猫,微烫的脸颊将掌心烫得发热。
宁清歌微微皱眉,刚偏头就瞧见搁在旁边的药碗,只剩下碗底一点。
担忧间,指节无意识回缩,将掌心人惊扰。
那人有些难受,哼了几声后才慢慢睁眼,先是有些迷糊,露出小兽一般的困惑,偏了偏脑袋,像是思考面前人为何出现在这里一般,还没有思考出结果,就往宁清歌怀里挪。
脑袋蹭上大腿,脸埋进对方腰腹,伸出双臂将人抱紧,紧接着就是带着困倦的哼声。
像是做了噩梦的小猫,看见打猎归来的猫妈妈,迷迷瞪瞪就往她肚皮里埋,无意识地撒着娇。
心里冒起的些许恼意,就这样,被两声哼唧声给彻底驱散。
“宁、清歌,”那人喊了一句,声音仍是含糊,每一个字都被添上一直粗麻纸的质感。
见对方不回应她,盛拾月忍不住往她小腹蹭,再喊:“姐姐。”
方才理顺的发丝,现在又被成乱茸茸一团。
宁清歌轻轻叹了口气。
那人却不懂,紧紧贴着宁清歌,发痒的脸颊贴紧那儿,直接将薄软腰腹压下去一点,很是过分。
“姐姐……”她拖长语调又开始喊。
宁清歌扯了扯嘴角,还是忍不住勾了勾,温声回应:“我在。”
刚得到回应,那人就开始翘起尾巴,声音一转,又变成了:“宁清歌。”
恶劣得很。
宁清歌抬手扯了扯她耳垂,还没有用力就便成揉捏,力度不重,不像惩罚,更像是哄。
帐篷被风吹得作响,更远处有阵阵交谈声,许是讨论的事情太过离奇的缘故,众人未能克制住声音,一惊一乍地咋呼。
天气还有些凉,残留着些许冬日的寒,幽幽缠绕在脚踝。
宁清歌等她缓过来些,才问:“怎么生病了?”
盛拾月停顿了下,像是一直没想起这事,后知后觉自己被发现了,然后再慢吞吞地耍无赖:“一点点发热。”
一点点被刻意加重,发热就变得轻描淡写。
即便知道宁清歌极惯着自己,也会因此心虚。
宁清歌看出她所想,也不说话,如墨玉般的眼眸低垂,倒映着对方身影。
盛拾月睁开一只眼,偷偷一瞥又急忙闭上,抱紧宁清歌就开始狡辩:“一点点而已,不算什么大病,我已经让大夫诊治开药了。”
说到此处,她又开始哼道:“我很乖的,一个人就把药喝完了。”
“没有赖皮,”她重点强调。
这就是嘴上说着要长大的人。
宁清歌眉眼一弯,不可否认地被取悦到。
她捏了捏盛拾月的脸,柔声表扬:“很乖。”
那人憨憨一笑。
这场面奇怪得很,宁清歌戳了戳她的脸颊,又喊:“小孩儿。”
盛拾月往日很排斥这个称呼,总觉得宁清歌将自己看轻,听起来十分负不起责任,可如今却哼哼两声,表示答应。
不知想起什么,她声音骤然低沉,闷闷道:“宁清歌,我杀了好多人。”
捏着对方耳垂的手一顿,宁清歌轻声道:“我知道。”
她又说:“有什么原因吗?”
没有责怪,很轻描淡写的语气,好像是在以前,盛拾月逃课不肯去学堂,宁清歌就会用这种语气问她,为什么,有什么原因。
盛拾月有时能想得出来,说天气太热、下雨了不想去,或者是昨儿睡太晚,今天困,甚至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是不想去。
宁清歌都不会责怪,只是摸着盛拾月脑袋,说殿下不想去就不去。
许是这样的回忆,让盛拾月生出底气,终于能坦然开口,说:“魏莹没了。”
宁清歌点了点头,耐心等着接下来的内容。
盛拾月咬了咬牙,说:“她被人吃了。”
宁清歌明显僵硬了下。
盛拾月声音中多了一丝哭腔,有些哽咽道:“她被江口县的人吃了。”
“我昨天晚上梦见她了,她和我说好疼,他们咬得她好疼,”盛拾月拽住宁清歌的衣袍,哭着说:“她和我说,她好疼。”
她试图咬牙切齿,可声音哭得含糊。
“宁清歌,她说她好疼,”她一字一顿,像个无力的孩子在强调,泛蓝的眼膜又蒙上水雾,如同无瑕澄澈的宝石。
宁清歌沉默了下,说:“江口县发生了什么?”
许是帐篷外已经讨论完,声音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风摇晃树枝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将刚刚冒出芽的嫩叶吹得慌张,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折断。
更远处的天际辽阔,云层往下压,将几乎贴在山峦上,只瞧见一只黑羽大鸟展翅而起,将云层一分二。
待哽咽的声音停下,宁清歌揉了揉盛拾月的脑袋,轻声道:“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盛拾月咽了咽,试图停下抽噎,却毫无作用,只能哭着道:“我、我只是有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