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清冽的声音犹如泉水拍打圆石,让盛拾月动作一缓,终于闪过一丝清醒。
再看蜷缩成一团的宁见山,不仅满身血水,还处处都是青紫痕迹,原本就极其狼狈的人,现在就算丢到街头巷尾乞讨,旁人也怕沾染了晦气,不敢往前。
盛拾月指节收缩,仍不解气,却还是在宁清歌的拉扯下,慢慢放下手。
刀柄落地,宁见山听到声响,下意识一抖,整个人都蜷缩在墙角,无意思地求饶:“别打了……别打了……”
盛拾月瞧见这一幕,刚刚消散些许的气,又一次往脑袋上涌,恨不得把刀鞘换成长刀,狠狠砍她千百刀才解气。
注意到对方的变化,宁清歌扯了扯她的手,温凉指尖在掌心拂过,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
盛拾月深吸一口气,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宁清歌开口道:“别打死了。”
“我打死她又如何!”盛拾月压不住那口气,声音难免有点冲。
宁清歌也不生气,只是捏了捏她的手,温声道:“那就太过便宜她了,等会我会派人将她送进北镇抚司。”
听到这话,盛拾月先是一愣,而后面色稍缓,恍然道:“你说得对,可不能让她那么轻易就死了。”
蜷缩在地的人听见这话,被吓得一抖,却无力反抗。
宁清歌只淡淡看了她一眼,眼底情绪平静,如同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走吧,”宁清歌转头看向盛拾月,温声劝道:“我们去外头走走。”
她虽然对宁见山感到不满,可心中仍将盛拾月放作第一位,见她如此烦躁,便想让她出门缓一缓,也好让护卫进来包扎,以免这人还没有被送进北镇抚司,就失血而亡。
盛拾月没有说话,老老实实地被宁清歌牵着往外。
踏过满是虫蛀的门槛,外头景色不算好,毕竟是经过洪涝的地方,稍纤细一点的树木都被冲断,更别说其他,唯一有些看头的是,那条已经平缓下来的河流,很难想象到它当时汹涌澎湃,将城镇都淹没的模样。
护卫机灵,早早就跑上前,小心翼翼看向对面。
宁清歌悄无声息地朝他们打了个手势,他们便赶忙往里,继而就听见几声闷哼喊疼声,也不知道这些个护卫怎么包扎的,像是再一次的酷刑。
盛拾月嫌吵,拉着宁清歌往不远处的巨石走。
心情烦闷下,也懒得再讲究,直接一屁股坐下去,木木看向远方。
宁清歌的心情也不大好,偏头靠向盛拾月肩膀,那人便微微侧身,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两人一时无言,仍由春风掀起衣角,远处树叶怕打声窸窣。
“宁清歌,”像是一下子被抽走全部力气,盛拾月连声音都懒懒,轻得好像风一吹就散开。
宁清歌发出一声气音,表示回应。
那人喊了人又停顿半天,嘴唇碾磨间,慢吞吞道:“皇姐离世时,我生了场大病,病了好些日子,等缓过来时,好些记忆都想不起来了。”
“我知道,”宁清歌柔声回应,没有半点责怪。
“我问阿娘,阿娘说记不得也还好,省的一直难过,我也是个懦弱的性子,既然阿娘说不用回想,我就真的没有回忆过。”
她满脸自责,可这事又怎能怪她,一边是待她极好的皇姐,一边是血脉相连的母亲,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被夹在两者之间,她能做什么?
宁清歌捏了捏她的手,无声的安慰。
盛拾月偏头看她,又轻声道:“如今想来,我一直在逃避。”
“其实我记得一些,那日皇姐身穿盔甲,带人闯入宫中,将我抱回景阳宫中,想要将我和阿娘带至一个安全的地方躲避。”
“可阿娘却不肯走,许是察觉到陛下的意图,连忙让皇姐收兵,想要皇姐脱掉盔甲,躲在她寝宫中。”
盛拾月突然抬手,压在太阳穴上,莫名泛起针扎的痛感,宁清歌想要制止,却被这人摇头拒绝,艰难道:“你让我说完。”
“她们当时说了什么,我已记不起来,只能回忆起她们争执了许久。”
“如今想来,因是皇姐已被皇帝布下的局蒙住眼睛,一心认为三皇姐要谋反……”
她停顿了下,又恹恹道:“或许也是不肯相信,陛下会用这种方式铲除她。”
“最后阿娘只能拿我做要挟,逼着皇姐跟她走,可是、可是还是太迟了。”
盛拾月闭上眼,遮住眼眸中翻涌的情绪,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再道:“刚一出门,便瞧见陛下带人包围了景阳宫,嘴上喊着青梧、小九莫怕,可手却已搭在弓箭上。”
“皇姐没有反抗,亲眼看着羽箭贯穿胸膛,然后看向陛下的方向,我不大记得她说了什么,大概是在喊娘亲吧。”
盛拾月不知该摆什么表情,有些难过又有些讽刺,惋惜和难以置信的情绪等复杂情绪,全部融在一块,最后露出要哭不哭的苦色。
“起初旁人说起皇姐造反时,我总忍不住反驳,阿娘就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许我说,不许我提起,也不准我和别人争辩,更嘱咐我不要去追究探寻。”
“就装做糊涂人,什么也不懂的纨绔,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活下去就好了。”
盛拾月眼帘扑扇,浓睫打着颤。
宁清歌没有第一时间安慰她,只是指尖往对方指间挤,与之十指紧扣,轻声道:“我也记不得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