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琴师不曾理会,依旧抚琴轻弹,琴声悠远清冽,如同她这人一样,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让人觉得遥不可及,难以触碰。
盛拾月拧紧了眉头,不知是因为对方不理自己,还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感受。
酒醉的人理不出头绪,行事只凭本能,自顾自地曲起手臂,往桌面一杵,掌心支撑住脑袋,不仅更舒服些,还能更凑近打量。
琴师只用木簪将青丝束起,俯首垂眼时,便有一缕落在颊边,轻轻摇晃。
被酒精麻痹的少女看得呆愣,好一会才慢吞吞开口:“你头发乱了。”
明明上一秒还像个俗套老练的青楼恩客,这一刻却成了呆子,要是旁人,早该替她将发丝抚至耳后。
可琴师却终于开口:“我在弹琴。”
她的声音比琴声更清冽干净,竟将醉酒的昏沉驱散三分。
盛拾月想让她再说几句,于是继续道:“你是倚翠楼的人?”
“不是。”
“她们请你来的?多少酬劳?你很缺钱?”盛拾月一下子抛出三个问题。
倚翠楼常会花重金,请一些名气极高的乐手来演奏,以招揽更多客人。
琴师的眼帘扇动,半掩住那双如墨玉般漆黑的眼,只回道:“她出了我想要的报酬。”
盛拾月自动将报酬换作非常多的银两,然后赞赏道:“姐姐琴艺高超,花再多的银两也是值得的。”
“你叫我什么?”被夸作技艺高超的琴师,出现了今天晚上的第一个差误。
可是无人在意,就连台上花魁一错再错的舞步都无人在意,更何况这小小的一个滞缓。
众人的视线都停留在她们身上,或惊讶或戏谑或疑惑不解,竟一时无人打扰。
而处于漩涡中心的两个人,却做着让旁人感到啼笑皆非的事。
没有强横地带走,也没有故意地轻薄,两人就在这种完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不浅不淡的聊着天,像是糜烂的玫瑰丛里开出一朵苔花,完全不搭调,十分的莫名其妙,可玫瑰与苔花却悠然地随风摇晃,丝毫不在意。
“姐姐啊,难不成你比我小?”盛拾月理直气壮,酒醉的含糊声音娇纵。
琴师停顿片刻,旋即重新垂下眼帘,道:“确实比你年长几岁。”
“你知道我几岁?”盛拾月抓住重点,眼睛一亮,无意识地往对方那边靠了些。
她再一次追问道:“姐姐从前听过我?”
“九殿下的盛名响彻大梁,不想知晓都难,”另一人没有正面回答。
那人不气反笑,眼眸一弯,笑道:“那我往日的努力也不算白费,好歹让姐姐对我有所耳闻。”
头一次听说吃喝玩乐是努力。
琴师无语,终于抬头睨她一眼,深色眼眸有水波掀起,带着些许嗔怪。
盛拾月一愣,莫名觉得熟悉,突然就挺直脊背,冒出一个:“某……”
又想问她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可本能早就给出答案,只有面对她时,懒散纨绔的家伙才会扯出正经自称,但她没有注意到,对方也不会提醒。
琴声终于停下,当最后一个尾音颤声淡去,花魁以一个优美姿势停在原地,周围越发安静,默契地等待这一场闹剧迎来高潮。
绯衣衣角不知何时叠在白衣之色,艳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将白衣不断侵蚀。
而白衣的主人却不着急,佯装要停手要走的模样,实际是在慢慢收回圈套。
盛拾月果然中计,急忙拽着她的手,当即道:“姐姐要去哪?”
琴师被拉扯,只得停顿住,眼神无奈看向对方,轻声道:“演奏结束了,殿下。”
盛拾月迟钝:“你要走了?”
另一人耐心解释:“她们只付了我一场的报酬。”
酒鬼早已忘记了目的,甚至没有松开对方的手,卷着大舌头换成一句:“她们出了多少酬劳,某出双倍。”
终于有了一点儿往日纨绔的风采。
被压在桌下的手,突然反手牵住对方,微热的指尖勾着掌心,薄茧在最敏///感的地方划出一道道涟漪。
盛拾月被痒得直缩手,想要躲却被拽住,已经上钩的鱼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她茫然地望着对方,掺了异域血脉的面容深邃明艳,那微微泛蓝的眼眸被酒雾朦胧,尾处染上一缕红,竟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她拖长语音,无措地喊着:“姐姐……”
琴师静静看着她,好像在桌下作怪的人不是她,不知怎的,又想起早上她在马场上鲜衣怒马、肆意张扬的模样,她分明不是主角,主角应是那几位陛下属意的武状元人选,可无人能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白马疾行,长杆挥舞,分明在故意作弄旁人,却无人打心底责怪,反倒羡慕她,羡慕她无拘无束、有仇就报,像是草原上没有被折断翅膀的鹰。
当最后一刻盛拾月向这边看来时,站在陛下身边的她竟一瞬失了神。
“你……”琴师张了张嘴,却没能问出口,无意识捏紧对方指尖。
“嗯?”少女听见她的开口却停顿住,忍不住露出疑问的模样催促。
琴师骤然回神,眼眸中只剩下盛拾月的模样。
她突然笑起,问:“殿下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在对方的提醒下,醉醺醺的家伙终于想起自己的计划,无辜地眨了眨眼,说:“我要……”
“哦?”宁清歌轻笑着鼓励,指尖再一次滑过她骨节,来来回回,不见停顿。
盛拾月突然凑近,偏头贴上她唇角,终于说完那句话:“我要轻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