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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尸变(2)

作者:乌春 阅读记录

历代君王的灵驾送至皇陵时,沿途的县尉

县内主管徭役、军事之官,与县令、县承同级。

都要前来奉迎,祝哀词。

郝随的目光越过周舜卿,向他身后的灵驾行礼拜别,策马远去。

马蹄飞溅起薄薄扬尘,周舜卿还未看清他马鞍一侧的弓箭,他便消失在枯树从尽头。

这年头,国中武备废弛,人人都追捧文工墨宝,鲜有人再去苦练刀枪剑戟,遑论从未上过前线的禁军将校。

郝随这种弓马谙熟的禁军武臣,周舜卿着实第一次见。

队伍缓缓徐行,乐班有气无力地鼓吹着礼部规定的引灵哀乐,两侧的兵士低着头,踩着松垮的步子。人群散发的臭气随风发散,轿夫、车夫时不时打着哈欠,脸上、脖颈上与胸前满是黑灰的油泥。

周舜卿望着棺盖上的破损,突然想起,棺椁里的动静确实是从那时开始出现的。

棺椁滑落后,车夫们想用麻绳将棺拉回车。

“万乘之尊,怎可沾染凡物……”同行的礼部侍郎在周舜卿身旁犯起了嘀咕。

官场战场别无二致,稍有疏漏便会满盘皆输。这是周舜卿第一次被朝廷重用,绝不可被同僚抓住马脚。

“不可让麻绳碰到灵柩,以损先帝威德。”周舜卿学着礼官们庄重神秘的语气,制止了车夫。

他话音刚落,几百双眼睛便看向他,等待他发号施令。

最后,周舜卿命人拆下捆绑在陪葬品外面的革带

皮带

,以革带相连,套在棺椁外。八十多名汉子一同发力,方才将棺椁拉回车上。

随后,周舜卿又让皇妃们的女侍用白色麂皮,将棺椁上的血迹与泥水细细擦拭干净。

宫里的女侍们虽然常被当做牲畜使唤,为皇亲贵胄们做粗活,端屎端尿也是常态,但从没见过这类场面。

有的还未靠近棺椁,便被吓地腿软,跪坐在地上嚎哭。胆大些的女侍一边擦拭,一边忍着恶臭带来的干呕。

女侍换上来好几批,才将棺椁擦拭干净。

周舜卿的幕僚张曹官去周边村子买了三卷竹席,将三名死车夫裹起来,置于一旁的荒草上,另一位王曹官带上两千文钱,通知他们家中前来收尸。

(二)·万乘之尊

队伍再度启程后,周舜卿便听见时不时传来细碎的动静,像夜风撩拨硕大的桐叶。他环顾四周,只有枯枝黄叶。

但那声音极其微弱,若不经意去听,根本分辨不出夹杂在车轮、脚步、窃窃私语声的异响。

周舜卿问张曹官

主官身边的幕僚统称为“曹官”,影视剧中常见的师爷,便是曹官的一种。

有没有听见异响。

张曹官快速地瞥了眼四周,说道:

“哪有什么怪声啊!周大人,这几日舟车劳顿,火气上涌,耳郭啁鸣是再正常不过,还请大人莫要乱想,将圣体送到,拿到护送首功为先,你说是不周大人?”

张曹官跟了自己半年,做事还算稳妥,周舜卿理应信他。

但周舜卿仍是借了空,先后询问了车夫,鼓手,和马夫,他们离棺椁最近,应是听得到里面的动静。

他们面对周舜卿的问题,不是一直摇头就是说自己聋。

或许真是自己太过劳神,从而听岔了,周舜卿如是想,随即拍了拍耳道便不再理会。

“为何擅离灵驾?”

“我怕死。”

黄昏时分,队伍暂停于驿道休整时,一对兵士拽着一个半大小子来到周舜卿面前。

半大小子名为万安期,年十二,生t得肤白唇粉,眉眼清秀,两眼澄澈有神,但没有一丝对周舜卿的敬畏之意。

一个人逃走,本不是什么大事,无非不给他结钱便是,但这小子的来头并不小。

先帝生前,驾幸宫外,仪仗卫士一万两千二百二十一人,多年未有增减,按照祖宗之法,死后执凶礼的规格也应如生前一样。

可新君已然即位,党争与新政搞得朝廷钱粮两空,自是无人愿意再为一个死人空耗财力,所以去掉了一万人,只保留了零头——两千二百二十一人来护送灵驾。

为了显得不那么寒碜,礼部便打算从汴京市井寻一个姓万的人,以充代万人仪卫。万安期生辰八字与先帝相旺,又有一个吉利名讳,所以被拉去送先帝灵驾。

前些日子这少年一声不吭,两手举着黄罗麾盖,顺从地跟着灵驾一路走来,从未出现过孩童的轻佻无礼,为周舜卿平添麻烦。

可这天他却犯起了混,无论如何都要走,几名兵士生拉硬拽才把他制住。

“你若怕死,便更不该擅离职守。”

周舜卿饮了口甜酒,漫不经心地说道。

年十二,还是个孩子,一路上枯燥无趣,想要走开寻乐子也在常理。

或者,是看见三名车夫横死,吓破了胆。

“老官家要杀我们。”

少年信誓旦旦道。

周舜卿被酒呛住,喉间传来阵阵辛辣。

“何出此言?”他清了清嗓,追问道。

“大人听不见吗?”少年反问道。

两人一同望向先帝的灵驾。

周舜卿发现,棺椁中的沙沙声更清晰响亮了。

从那天起,周舜卿便将万安期安排在身旁。

他虽没有过上阵杀敌的经历,但也被族中安排进边军历练过几年。

周舜卿深知,边关殉国者,大多不是死于敌人剑下,而是死在同僚手中。

或援兵不至而败亡,或舆图有误而失期,或相互猜忌而内乱。

如今的景况对周舜卿来说并不乐观。

他初来京城官场,一切都未熟识,对周遭人、事根本分不出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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