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后去了禁军营帐和周舜卿的住处,都扑了个空,待他转而去县府大堂的途中,正好撞见行尸大潮于当街捕食百姓。
早知道就不从棺材里出来了。
他想扭头回坟地里继续避一避,但退路上也尽是行尸,都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
许多被吃了一半的活人也扭着身子站了起来,加入了尸潮。一名手持兵器的兵士胸腔腹腔皆被剖开,化作行尸之后拖着一地粉红的肠子踉跄前行。
那名兵士走得缓慢,未能跟上尸潮大队伍,不过也因祸得福,撞见了张若冲。
张若冲本想撒丫子跑,但又怕脚踩在石板上发出声响,只好两脚贴着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快步倒换。
兵士嘴里嚷着听不懂的土话,同时挥着手中七尺长的锋利戟刀,好几次都险些划到张若冲的脊背。
张若冲逃了约摸一刻钟,小腿酸涩不堪,脚底也起了火辣辣的泡。
他环顾四下,发现没有其他行尸,便心生一计。
张若冲跑到一颗歪着头的老槐树边,贴着树皮站定,转身面向那名行尸。
由河东路忻州之镔铁所铸的锋利戟刀破风而来,在即将砍到张若冲的脖颈时,张若冲猛地蹲了下来。
戟刀刀刃嵌进了槐树树干之中,那名兵士用力拔刀时,张若冲已经抓起他落在地上的肠子,绕着树转了许多圈,将他的躯干、手脚都拴在了t槐树上。
一百年后,北宋覆亡,宋廷退居江南,金国占据江北。
彼时树心已朽坏为空洞,只余一层核桃壳厚的树皮做支撑,但每逢春日,又会有无数翠绿嫩芽从残躯中生出,至盛夏便会连成一片绿荫。
有一位金国王爷受封永安县,骑马巡视封地时路过了那颗老槐树,随行的乡贤给那位完颜王爷讲了个故事。
一百年前,忠义无双、武艺绝伦的周校尉曾在此戡乱讨逆、除魔降妖。夜里腾蛇精蜕下人皮,飞至半空,汲人鲜血,生吞女婴。
周校尉在永安县与腾蛇大战三天三夜,最后一剑斩断蛇首。槐树上的这道深深的沟壑,便是周校尉曾留下的剑痕。时至今日,每逢西风落雪时节,都能在夜里听到腾蛇恸哭,与刀兵相接的声响。
完颜王爷听完后,先是将自己的玉带挂在槐树上,后来又找人题字、挂金箔银鱼,五彩绳带,最后围着槐树修了座庙,并铸了周校尉的彩陶像以作供奉。时人称“宋周天王宝殿”,或简称为忠义庙。
张若冲将那名兵士捆在树上后,在一旁的草垛边大喘气,同时想着下一步该去哪里。
“这位军爷,你可知周大人说的五千赏钱在哪里领?”
天光还有些黯淡,一名两鬓花白的车夫从远处走来,拖着长长地尾音走近那颗槐树旁的行尸。
张若冲见状,急忙向他边挥手边大喊:“快走!”
“不给五千给个三千也行嘛!”车夫对张若冲答道。
“别往前走了!”张若冲又喊了一声,希望能让他看清槐树边上的行尸。“他不是人!”
车夫停了停,旋即还是走向那棵槐树。
“那个军爷不跟俺说,你跟俺说说,周大人在哪儿嘞?”
车夫靠近槐树,盯着槐树上的行尸看了半天,才看出不对劲来。
“娘嘞,军爷你咋……”
话音未落,卡在树干上的戟刀被行尸拔出,他抡圆了臂膀砍向车夫。
车夫的人头旋即落地,站着的身子喷出两股鲜血,随后向前趴倒。
行尸用戟刀斩断身上绑缚的肠子,俯下身子啃咬起车夫的身体。
地上的人头嘴唇微微颤了两下,诧异的两眼过了阵子才闭上。
“日……”
张若冲暗自骂了句。
四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数十名行尸循着血腥气奔来,纷纷来到树旁分食人肉。
张若冲只好再次溜走,一路躲避着沿途行尸。
晨曦来临时,他听到县尉宅邸方向传来人群的呼喊声,听了几遍之后才听到他们在喊“周大人”。
他转而走向县尉宅邸,但中途又遇上了已变作行尸的邢贵妃,只好趴在干枯的灌木下等她过去。
“嘿嘿,朱妃,你就乐这一阵子吧,我也能为官家延续大统……嘿嘿……”
邢贵妃看着怀中的布兜,咧嘴笑着,宛如捡到了一块金子般。
晨风掠过,撩起她身上的布兜,一截婴儿的断肢从邢贵妃胳膊外耷拉下来。
张若冲紧紧捂住嘴,生怕自己露出一丁点儿声响。
(二十二)·天色余青
“漏了!全漏干净了……”一旁传来女子的声音。
张若冲顺着声响看去,一名女子就躺在距自己两尺远的泥沟里,她裸着上半身,头发蓬乱,周身的肌肤沾满了草屑与泥水。
邢贵妃似乎听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脸,看向张若冲所在的灌木丛中。
张若冲急忙爬到裸身女子身前,一手捂住她的口鼻。
“嘘!”他做出息声的手势,随后将方领交襟棉袄盖在她身上,以作遮掩。
见邢贵妃步步逼近,张若冲只好屏住气,躺在女子身旁,将头埋在烂泥里。
脚步声停在他耳畔。
张若冲心脏跳个不停,他想要拔腿就跑,但忙活了一夜,又被吓了几阵儿,现在左腿腿肚子已经转了筋,又疼又麻。
行尸就在自己面前,他腿肚子转筋,身上又连兵器都没有。
此时此刻,张若冲眼前只有漆黑的淤泥,胸闷气短,耳鸣不止,惟有砰砰的心跳声无比清晰。
他感觉自己已经看到鬼门关了。
手掌上的一阵刺痛传来,张若冲实在憋不住气,一个鲤鱼打挺跪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