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史仲竹在清晰的铜镜里看了看自己的容颜,熬了一夜,脸色煞白,眼窝深陷,拿起铜镜下的眉粉,在眼窝处轻扫,给自己化了一个憔悴的裸妆。找出三品爵位的礼服,仔细穿戴好,等着上朝。
今日又逢大朝会,史伯松的实职也升上了五品,够资格参加朝会了,但史仲竹并没有和他一起去,史仲竹不知道该怎样和他解释,况且史仲竹要保持状态,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同样的话说多了,到该说的时候,情感就不那么丰富了,而史仲竹这样糟糕的面容,也不想让自己哥哥担心了。
只承虚爵的人,是不必上朝的,当然你要来,别人也不会拦你,史仲竹掩在人群里,等着上朝。开始乱哄哄的还没人注意,到了整队排列的时候,一个面容憔悴的史仲竹当然引起了周边人的注意,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是肃静恭立的时候了,能混到这里的都不是傻子,看史仲竹这个样子,即使不能马上远离,也踩着碎米步,慢慢挪开……一看就是憋着大招,可千万别连累人啊!
“圣人到!百官肃立!”“跪!叩!起!”
司礼太监一阵高声唱礼过后,就是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了,史仲竹等了等,今天的大朝会上,知道圣人刚死了儿子,也没有人愿意出来添堵。史仲竹紧紧握着袖子里的奏折,再给自己加油,鼓起勇气,出列到:“臣有本奏!”
唰……一下子,把朝堂上所有人的目光的吸引过来了,史伯松更是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在这么多刺人的眼光下,史仲竹反而平静下来了,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了。
史仲竹朗声而念,上了一本名为《乞情书》的奏折,这篇《乞情书》与《出师表》《陈情表》《祭十二郎文稿》并称四大表,读诸葛亮《出师表》而不动情者,是为不忠;读李密《陈情表》而不动情者,是为不孝;读颜真卿《祭侄文稿》而不动情者,是为不慈;读史耀昀《乞情书》不动情者,不知礼义。史仲竹仅凭一篇文章,流传千古,此为后话。
“臣耀昀拜首:臣以微末,幸进帝侧,夙夜忧叹,以报圣恩……”史仲竹首先阐述了自己对圣人的忠心,还顺带科普了一下家谱,说史家全家的都是忠臣,从根子上就是正的。自从史仲竹在圣人身边,更是勤勤恳恳,一心为王。
“罪臣魏岩,有司定责,臣不敢言。其有一女,亦以婚约……”史仲竹表白,魏岩虽然和自家有亲,但自家肯定是拥护圣人决定的,他既然已经判罪了,且证据确凿,就算亲情相绊,自己也不会为他求情。只是魏贞娘已经和自己订立婚约了,是自己的妻子,史仲竹就不能不管。
“未过纳吉,不以婚定,明哲保身,臣所不为……”其实史仲竹和魏贞娘还没有过纳吉这个程序,正经算起来也不算是定亲了,有人就劝说他明哲保身,不要淌这趟浑水,但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史仲竹是不做的,人一生做事,为的是德行。什么是“德”?双人、十目、一心,双人躬身以立,是谦虚谨慎、十目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五个人在监督你,一心是做什么是都凭自己的本心。在众人的监督下,用最谦虚谨慎的态度说话做事,史仲竹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出自自己的本心。
“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臣之言行,为一义也……”所以,这次上书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义”,史仲竹对魏贞娘有道义上的责任,既然说好了要有婚约,即使没有正式约定,但也要负责。这也是史仲竹作为一个士子、一个官员维护正常伦理秩序应该担负的责任。
“臣妻险衅,夙遭闵凶,生孩二月,慈母见背,未极笄礼,严父获罪……”再次阐述魏贞娘作为一个女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她已经没有了母亲,现在父亲也已经获罪,如果史仲竹这个丈夫再不管她的话,魏贞娘就没有活路了。如今圣人治下,安居乐业,百姓康乐,魏贞娘百姓的一员,也是圣人的子民,她如今一无所有,恳请圣人高抬贵手,她就能存活下来。
“当今泣请,俱心声表,不知所言。”史仲竹剖析了自己的心被圣人对自己的恩德荣宠、被道德良心对自己的要求、对未婚妻的同情等等情绪拉扯,最后说出来的都是自己的心声,等到了朝会上,情绪激动,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唯一知道的,就是请圣人宽宥他的未婚妻。
一份上书,写的是自己最真是恳切的情感,又加了些后世名言警句,加上史仲竹在朝堂上几次哽咽,抬起头来,圣人见他面容青黑,嘴唇煞白,眼中含泪,到底是相处了这么就的孩子,心也软了。
“刑部量刑为何?”圣人问。刑部尚书也不是傻子,听圣人的语气,是要宽恕魏岩一家,所以报上来的罪名都是什么不恭敬、冒犯圣人之类的。圣人得了台阶,也说魏岩没有作奸犯科、为祸百姓,既然只是得罪了自己,那么圣人大人有大量,就宽恕他了。
史仲竹拜谢,朝臣也跟着三呼万岁,大赞圣人心胸贤德。
第50章 背后教妻子
大朝会本不是能正经说事儿的场合,再经史仲竹这么一弄,也没有大臣上本,圣人顺理成章的退朝了。
史仲竹在史伯松的搀扶下,慢慢走出了立政殿,史伯松面色严肃的向关心的众人解释,自家二弟伤心太过,伤了心神。众人再锦上添花的赞扬了一遍史仲竹维护礼法、重情重义的高尚品质,衣袖不挥的走了。
只有史仲竹知道,史伯松扶着他的手抓得有多紧,恐怕都青紫了,史仲竹也知道,如果不是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史伯松身上,他能马上瘫在地上,不是什么伤了心神,是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