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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金蝉子怎么可能考不上功名。
我想考第几名就考第几名。
赴京赶考的路上,我遇见了一个熟人。
他拿着元始天尊给的魂灯,鞋子磨破,形迹缭乱,跌跌撞撞走到一处凉棚歇下。
他没有认出来我来。
我走上前,问他是要去干嘛。
他答:“找人。”
我问他:“找得到吗?”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祝他所愿皆偿,他祝我金榜题名,就此阔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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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赴辖地就任的路上,我被劫持了。
一同被劫持的还有我的书童,一个车夫。
我们被绑到山上的一间茅屋中,听候他们老大处置。
不一会儿,他们老大来了。
老大看了看我,说:“你怎么又转到这儿来了。”
老大旁边的小啰啰看了看我,说:“咦,这不是大相公吗?”
大水冲了龙王庙,马上有人来给我和我的书童以及车夫松绑。
程依朝问我来这儿干嘛,书童将我的赴任公文拿给程依朝看,在场所有土匪都倒抽一口冷气。
他们探讨起来究竟是要将我放走还是直接杀掉免得节外生枝。
“冷静。柳公子又不是外人,怎么可能帮理不帮亲——”程依朝看向我,“是不是?”
我犹豫着点了点头。
程依朝满意地将架在我脖子上的大刀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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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鸣岳神寨住了几天,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小啰啰要叫我大相公。
因为在我之后,还有二相公,三相公,四相公,五相公,六相公……
程依朝惜才敬儒,收留了许多考不上功名的落魄男青年,专门给神寨出谋划策。
程依朝对我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其实我认为,你还是他们当中最好那个,可惜你真考上功名了,哎……”
我黑着脸离开了鸣岳神寨。
程依朝单独下山送我,书童和马夫正在装点行李,她拉着我到一旁,递给了我一个钱袋。
“其实当初让你做我相公,也不全是为了敷衍做戏,”程依朝看着我的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你,就觉得好像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
“你走之后,我想了一想,原来这玩意儿叫一见钟情。但是我是匪,你是官,我们水火不容。我知道,钱买不来爱,你们这种读书人,也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不过,我想要对你好。这些金子,你拿去花吧。”
“……”我打开钱袋,里头果然是两锭黄金。
“这些年咱们寨子在镇上也做了许多营生,都是干净钱。”程依朝说,“你走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钱袋还给了她。
程依朝说:“干嘛?”
我说:“拿去给你的二三四五六相公花吧。”
程依朝:“……”
我坐上了马车,程依朝从外头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喂,你要是愿意回来,我可以把他们都遣下山的。”
我想了想,说:“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留下我,你会后悔的。”
程依朝说:“瓜不扭下来,怎么知道甜不甜。”
我失笑摇头:“也许你上一辈子许愿,就是这辈子不要与我相见。”
程依朝晃了晃脑袋说:“是吗?我怎么记不得了?”
我说:“那么我问你,要是跟我在一起,你的山寨便会被官兵围剿,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程依朝斩钉截铁:“不会。”
我说:“在你心中,有比我更重要的存在。”
程依朝说:“那你呢?跟我在一起,不当官,你愿意吗?”
我还没答,她便道:“你肯定也不愿意。”
她又自顾自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们都有舍不得的东西。”说完,她耸了耸肩,“你说得没错,爱只能占很小的一部分。你要当你的官,我要当我的匪,没必要为了小情小爱,耽误了咱俩的大好前程。你走吧,保重。”
我拉下车帘,命马夫驾车。她没有追来,也没再叫住我。
她不放手,就做不了匪,我不放手,就做不了官。
宇文辛灵说错了。当时放手,也会后悔。当时攥紧,依然后悔。
曾经以为永远也无法放下的东西,也许就在某个瞬间,轻轻从掌中落地,消泯无迹了。
也曾共登高台,看银海生花。
也曾佛堂相顾,走天涯两端。
也曾红烛帐暖,重逢若初见。
也许在对众生的慈悲之中,我对她依然殊待,可她有她要的自由,我有我要供的佛。
长厢厮守,不若两相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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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我已白发苍苍,竟然又遇见了孙悟空。
他还是满身风尘仆仆,提着魂灯,执着地行在路上。
我问他:“你还在找吗?”
他答:“还在。”
我又问:“如果永远也无法找齐,你会怎么样?”
他答:“那就继续找下去。”
痴儿。
一世了结,我回了佛国。
人间雪消春水催秋,佛国琪花瑶草依旧。
道场中的鸟还在,只是已经小了许多。
判官又将她下一世投胎的记录交给了我。
我借着讲经布道的幌子,偶尔也去看看她。
她过得很自在。
有一天我睁开眼,一只鸟倏然从枝头飞走。从此之后,再无回还。
缘起在一瞬间,放下也在一瞬间。
浮生飘摇风雨中,孤舟泛海,无外求个逍遥。
白马春风,烈酒浇愁,大梦初醒,花花世界中。
望断前尘,是为云开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