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声音又顿了顿,钟意突然感觉脸庞发烫,连忙把脸埋进手掌里,剩下一条缝隙,偷偷向外张望。
这一张望,正正好好撞上台上男人搜寻第一排的目光,他看见她把自己埋起来,像沙滩上的一只小小的寄居蟹,于是他莞尔一笑。
“我还想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台下爆发出剧烈的欢呼起哄,始作俑者陆风行退开两步,朝整个大礼堂的人用力鞠躬。
钟意清楚地听见了自己怦怦怦的心跳声,打鼓一般密集而撼天动地,她放开两根手指,见到作乱后的陆风行正准备往台下走,在她身旁突然站起来一道干练的身影。
中年女记者举着小本子,推了推脸上厚重的黑框眼镜,另一只手端着不知从哪里拿来的话筒,不紧不慢的声音瞬间传遍了整个礼堂:“陆先生,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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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瞬间回归安静,成百上千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陆风行,不知道这是什么有趣的环节。
陆风行走到一半,停在舞台上,盯着女记者看了几秒,耐人寻味地弯起唇角:“请便。”
女记者扶了扶眼镜,举着话筒,目光紧紧黏在陆风行好整以暇的笑容上:“恭喜陆先生取得了如此骄人的成绩。听说陆先生在填报前已经通过了纽大的录取筛选,即将成为一中校史上第一位直接升学的学生,后来为什么放弃了呢?”
坐在女记者身旁的钟意心中一惊,抬眼又看见陆风行的两道眉毛略微沉了下去,立即大声说道:“这个问题跟今天分享学习经验的主题讲座有任何关系么?现在什么人都能进校门采访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女记者口中的放弃纽大一事,或许跟陆风行向她提起过的“父母当时生意有难处”有关,而台上的陆风行,更是肉眼可见的不太高兴。
礼堂里的学生听见她这么质问女记者,纷纷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隔着好几位不明就里的老师,老秦也向钟意转过头,满脸焦急的不知道想说什么。
谁知陆风行慢慢抬起一只手,制止了礼堂里的嘈杂声,淡淡地开口:“这是我的个人选择。”
男人回过身来,重新面对整个礼堂的师生,朗声道:“学弟学妹们,人生的关口总有这么多那么多的选择,即使当初做出了不得已的选择,也不能就此沉沦;因为你们无法预知,在日后的某个时段,是否有机会修复过去匆匆选择之后的遗憾。”
比如说,六年之后,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正确的人,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
陆风行站在宽阔的舞台上,看见台下的钟意咬了咬唇。
想必他的心意,她已经清楚了。
他们也不再是十七八岁,无需担心在校园里牵着手飞跑会撞上年级主任,那时连眼睛里的爱火都要藏掖。
许亦龙坐在礼堂的角落,位置离舞台很远。
看着台上大大方方地向全礼堂师生诉说的陆风行,还有台下那个一直微微仰着头的女孩,修长手指无尽疲倦地托住了下颌。十八岁的许亦龙,一直将自己眼中的爱火藏掖,再重逢时挑着一肩的大小杂事,无论如何也决计做不到像陆风行那样,为了钟意似乎能随时抛下全部,给她工作,带她成长,让自己成为托举她去翱翔的长风。或许他就是输在了这里。可是钟意,你还不够了解陆风行,你不会想和他在一起。
许亦龙暗暗攥住了拳,看着女记者不慌不乱地站定,举着笔记本和麦克风,静静地问:“陆先生,您分享了那么多学习经验,还谈到了尊重个人兴趣的重要性。可是,您自始至终漏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您为什么最终能得到父母的认同,并且创办了游戏工作室?没有父母的启动资金,这会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吧?”
陆风行眉头一皱:“我父母的意愿,跟在座各位没有任何关系。你是什么报业?”
“我们只是好奇,”女记者莞尔一笑,“裕盛地产的创始人,为什么会放任独生子放手家业,跑去经营游戏工作室。”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底下的人声嗡嗡的,像是一群群的工蜂。从许亦龙身边到更远处,到处都有人在问:“裕盛集团?是S市的那个龙头地产企业么?”“废话!不然你还听过哪个裕盛?”“我呸!讲了半天励志的,结果人家是个老钱,读不读书多的是门路,根本不屑于跟咱们内卷!”“感觉自己被老秦骗了,浪费了宝贵的两个小时。”“大家怎么突然这么吵?我才写完数学作业……”……
许亦龙放下手,忽然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越过整座礼堂,停在自己的脸上,冻得他一哆嗦。
陆风行的视线擦过那个坐在角落里的人,见到他在暗中打了个寒战,又缓缓收了回来,停在笑得温婉的女记者脸上。
“裕盛集团的,”女记者的声音低了低,眉尾弯得动人,“少东家。”
陆风行的表情有一瞬扭曲。
裕盛集团的少东家,本科离家千里求学、在美国攻读硕士和回来经营风眼工作室的六年里,他再也没听过这个称谓,无论对方是戏谑或真心。
他遵从父母的指示和内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直觉,向来鲜少向外人提及自己的家庭,也从来没有过炫耀之类的,自从六年前“那件事”的风波过后更是低调,可对方竟然知道他的身份。
台上的男人冷冷地盯着安静的女记者,沉声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老秦这时已经反应过来,从座位上弹跳起身就去把女记者往外面赶,身边几个老师见状,连忙跟着起来疏散学生。六年前“那件事”的余威犹在,对S市成千上万的平凡人都是一记重击,更何况他这个作为核心亲历者之一的学生呢?这是谁找来的记者,怎么不管不顾场合,什么都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