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父母真金白银养大的,他不是那种既要又要的人。就像钟意因为父亲选择了离开,他也无法抛弃家人。
“你这么想的话,总会有顾虑。”曾颖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搅着咖啡悠悠地说,“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你去问了你爸妈,总有那么一点概率,你会获得另一个天翻地覆的真相。即使那个概率是万分之一,也真真切切地存在着这万分之一的希望。”
陆风行抬起头,视线落在曾颖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眸。那是一双何等锐利的眼睛,这才是记者的眼睛。
“谢谢。”陆风行捡起桌布一角,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咖啡勺。
心海深潜记(7)
跳下飞机的一瞬,钟意几乎站立不稳。
去往巴厘岛的旅程要经过六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出发前她看着机票和卡里的余额,一咬牙还是买了廉航。谁知道以后要不要用到钱,还是先存起来吧。代价就是一路上腰酸背痛,一双长腿折迭得很难受。
异国和北京没有时差,落地已经是晚上六点,入境处人头攒动。钟意推着小箱子排队,等到她上前的时候,警官一脸狐疑地问:“一个人?”原因无他,她周围都是大包小包、拖家带口的游客,少见年轻独身女性。
“一个人,”钟意翻开护照递给他,“前几年还来玩过。”
“旅途愉快。”警官笑了笑,在她的护照内页盖上漂亮的淡紫色签戳。
钟意收好护照,很难说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此行完全是临时起意,加上她小时候跟着父亲来过几次,今天单独过来也不想专门去景点打卡,于是找到以前相熟的潜水店订好两天行程,剩下时间就打算在海边的酒店里慢慢浪费掉。但是能让自己平静而满足的时光,也不算浪费吧。
只是看见与年少时如出一辙的机场,自己的生活却早已物是人非,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将她结结实实地绊了个趔趄。
她的酒店订在本岛独特的悬崖景观旁,计程车去酒店的路上拥堵而颠簸,一路往山坡上走。可是步入四方立着原木长柱的大堂那瞬,潮湿的海风和海藻香扑面而来,钟意转过头,看见深黑色的数丈高崖在酒店底下延伸开,远远地听见巨浪拍打的海潮声,立刻觉得坐得发肿的脚踝和饥肠辘辘的肚子,都还算值得。
像是误入了远离世界喧嚣的角落,从倾泻着柔和歌声的大堂向外看,漆黑的夜空不断有一闪一闪的光点,是散落的群星。
单间自带一个小阳台,坐在藤椅上就能看见一楼的无边泳池和远处的悬崖。酒店的迎宾饮料是清新的苹果味,剔透的冰块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气泡,钟意闭上眼。
疲惫的脑海却没有顺利放空。
只要手机没有通知,度假的一切都会很美好。
她登机前就收到了陆风行隔着印度洋发来的消息,到现在都没有回复。既不想骂人,也不想说谢谢不用了,她还能回什么呢?
只是陆风行一反常态,下午又给她转了好几条推文。她在摇晃的计程车里忍着反胃感看完,大致就是,这次在斯里兰卡邀请陆风行参与观鲸活动的组织致力于海洋动物保护,还邀请了一些野外摄影师,希望记录本年度的鲸群巡游。陆风行转发给她,大概是因为动保组织包圆了食宿费用,她只要租个镜头就能出发。
钟意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指尖飞快按动屏幕,进入网页输入关键词检索,又看了一眼,眼神不由自主地愤怒起来。
早上九点发的消息,晚上十点,终于有了回应。
【我为谁而鸣】:这个组织,就是新年那会裕盛集团举办的慈善晚宴的收款方?怪不得会邀请你。
【我为谁而鸣】:陆公子,你这是把我当什么人?
他把她当什么人?难道她对裕盛给她造成的伤害、她对裕盛的鄙夷,描述得还不够清楚?还是他依旧那么自负,自认为只要一件又一件地捧上她想要的东西,她就会乖乖飞进他堆砌的黄金鸟笼里?
陆风行回复消息一直很快,这会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拿着手机又看了半小时,顶端才跳出他的辩白。
【陆公子】:这家只是那家的子组织之一,我确实是看到活动推文,才转给你的。
【陆公子】:不去就算了。
被她更改备注为陆公子的人似乎在忙,不咸不淡地回复了两条,看得钟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正当她准备将手机背扣,好好欣赏一下黑夜中的悬崖,又跳出一条新消息。
【陆公子】:你去过世界上多少个海岛?
问得没头没尾。
钟意蹙起眉,大发慈悲地回复:“加起来没多少,小时候经常去固定的几个。”
【陆公子】:get it
【我为谁而鸣】:说中文。
【陆公子】: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陆公子】:不会等太久的。
钟意挠了挠脑袋,真心实意地发了个问号过去,但陆风行不再回复。
她放下手机,看着悬崖底部微弱的渔灯,心里忽然莫名有些毛躁。
高三的时候,她对照着数学难题和许亦龙帮忙拿过来的不同于老师所讲的解法步骤,有时候连着好几步都看不太懂。她那时还不知道那些解法都是陆风行写的,陆风行也很难理解她写语文阅读题的思路,现在想想,没有聪明与否之分,大概两个人在思维方面一直都不同频吧。钟意自嘲地勾起唇角,回房间洗漱去了。
?
接下来的三天,钟意都没有收到陆风行的消息,连小姨也很少向她表达关心,仿佛她真的摆脱了所有事情,进入了任何人都联系不上的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