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让她倍加尴尬的不是金述,而是依然坐在原地的陆风行。
男人比高中时期更显俊朗,眉间仍有月光般清冷的气息。
一如六年前,她初见他的模样。
在店家特别喜庆的中式装潢里,他像一座停摆的西洋钟,漠然静坐原地。
更别提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当时被过分追捧的校园男神,就和他结下了梁子,那件事过后也从未互通音讯,结果六年以后,蓦地发现人家清楚地记住了自己。千万别是陆风行太小心眼,一直记仇!
所以,先溜为敬!
还没等她转过身,就听见金述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今天请你吃顿饭,以后再也别跟着我。
男人倚在椅背上,抱起双臂,自信将她拿捏得死死的语气中危机四伏:
“否则下一次见面,就是在开庭的时候。”
一只脚已经伸了出去,钟意欲走不能地停顿在原地,欲哭无泪。
想想也是,对方通过陆风行,已经掌握了她的姓名和长相。以金述的能力,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查清楚她那点微不足道的个人信息,以后还不是随随便便给她使绊子。
从此蝴蝶周刊上,金述的八卦新闻,估计都交不到她手上来写了。
收入又少一笔。
……那就蹭他一顿饭!
怀着明白了自己工资又要下降的悲壮感,钟意叹了口气:“我去把我的衣服换回来。”
她还穿着王姨的工作服,要挂回员工更衣室里还给人家。
“钟女士请留步,”金述笑容灿烂,语气却不容置疑,“照相机。”
高大的男人伸出手掌,钟意故作抱歉状地递出了口袋里型号小巧的相机,在心中暗骂一声,快步走出包厢。
在两人都没注意到的角落,陆风行勾了勾唇。
他看见,在她递上相机的那个瞬间,褐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灵动,与六年前的眼神交迭。
那个令他有兴致一探究竟的眼神,分明属于高中的钟意。
也属于还想趁着他们不注意,就把相机悄悄带出包厢,却被金述无情拆穿的钟意。
而并非一个狼狈的、以追逐男男女女间狗血八卦为生的、鼠辈般的狗仔。
那种警惕而狡黠的眼神意外地并不令人厌烦,像一只抱紧自己怀里胡萝卜的兔子,观察着四周可能会抢走自己食物的人类。
回想起来,那个眼神,正是一切的开始。
?
钟意躲在员工更衣室的隔间,给总编打了个电话。
“老板,真的没看见柳闻雯啊!”她抱着手机着急地低声说,“我还被拆穿了,录音笔被抢了!不过我听了一下,他们单纯在聊金述的工作!”
总编在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会:“你下午能自己回来么?本来应该给你报销路费的,但上一期杂志销量不太乐观……”
言下之意是,钟意得自己掏来回的路费了。
应答过后,钟意挂断电话。
王姨的工作服已经挂在衣钩,钟意换回了自己略显幼齿的米黄色卫衣,踏着一双白球鞋。
长发垂落,镜子里的她看起来干净清爽。
浓密的睫毛、白皙的肌肤、补过妆后气色还过得去的脸庞、纤瘦高挑的身段;怎么看都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大学生,谁知道她正在为来回的八十块车费剧烈心疼。
今天实在是失策。
这家片皮鸭店开了二十年,她自己从小到大常来下馆子,也是跟王姨混得熟,才能哄人家说自己要做社会实践,如此顶替人家来当半天侍应。
她怎么就没想到,同样在这座城市长大的金述也可能是这家店的常客,也会认识王姨呢?
更别说陆风行了。
在包厢外看见陆风行跟着金述走进门的钟意,一瞬间以为自己花了眼。
陆风行和金述简直是称兄道弟!
……不要让我摘下口罩啊!脸被记住了以后就没办法再跟着炸子鸡了!
……我得赶紧想个办法溜走……
居然被认出来了,这下真的要丢工作了。
……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我们好像,不太熟吧。
以上是钟同学的心路历程,从以为能亲眼目睹八卦并趁机写稿大赚一笔的兴奋,到发现根本没有女明星影子的疑惑,再到被发现的慌乱和被陆风行喊出名字那个瞬间的迷惘,最后对着员工休息室的更衣镜自照,短短两个小时,可谓精彩纷呈。
她理了理头发,走出休息室。
一米七的身影穿行在饭馆大堂的食物推车和桌椅间,视线与包厢外一大桌子人群里,一位面色不善的中年女人对上。
钟意毫无怯意地朝那个格外凌厉的眼神笑了笑,推开了包厢门。
那是金述的女经纪人陈姐,想来对她也早已眼熟得很,估计正带着团队在包厢外吃饭,把包厢留给了金述和陆风行。
做钟意这行的,大都知道自己打的是胡编乱造、哗众取宠的工,不是什么光彩事。
工作半年后的钟意,迅速练就了厚脸皮的本领,无惧于跟对方的经纪人打个招呼——即使经纪人看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本来嘛,金述是正面积极的清爽型人设,从来不需要八卦带来的热度,钟意写的那些狗血报道只会给他招黑,经纪人不想活剐她才怪了。
她走进包厢,发现桌上又多了一盘片皮鸭,金述和陆风行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也不算聊天,基本上是金述提及他工作中的一些琐事,陆风行倾听。
大门一开,金述刀一样的目光立即飞到了她脸上。
一旁的陆风行,眼神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