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的时光太长,她从坐进宾利到移居老城区,他又从乖学生到游戏工作室负责人,怎样都要多些耐心才好吧。
虽然仍然有些微妙的不爽。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旁人让着他,即使他们只是为了从他身上攫取所需的利益。陆风行再怎么不喜欢,也是被热情浸泡从小浸泡到大,即使那是虚伪的,是群蛇环伺的吐信声。
他将手边的意式浓缩一口饮尽,回味着舌尖纯粹的涩意,提起电脑包,走到柜台前,对着几秒前还感兴趣地看向他的方向,现在已经在忙着浏览手机的老头,皱眉道:“老板,结账。”
“可怜的年轻人哟,来了这么多次,今天就算我请你的吧。”老头抬起视线,笑眯眯地说。
挺拔的身影站在柜台旁,沉默了一瞬。
“以前是不敢,现在是不能。”陆风行忽然说。
老头锐利的目光顿时凝聚在他脸上,然而他侧过头,神情藏进了灯光的阴影中,看不出什么波动。
男人微微前倾,双手倚在柜台上,放下已经空了的咖啡杯,声音低沉:“如果你从家里跑出来,双手空空如也,什么都不能给她,你会希望她答应你么?反正我做不到,这是在拉她下水。”
“何况这么久过去了,现在也只是想告诉她,当初做得太过分,我很抱歉。”陆风行阖上眼,长长地出了口气。
老头转动绢布,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略显讶异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男人:“原来你是想跟她结婚?我还以为,陆总和夫人更想给你相亲。”
“是啊,本来有这个意思。”他偏过视线,下意识地抚过左手指节,似乎想象着那里有一枚闪亮的戒指,“可是从遇见她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注定不会再假装听话了。”
?
陆风行转过目光,神情异常冷峻。
钟意的笑容微微僵在脸上。
“医疗费报销与否,必须根据你的工作成果来看,不是我可以决定的,”陆风行弯下腰,深黑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她,语气从未如此冷硬,“钟意,作为老板我必须提醒你,《云帆》上线之初,是作为免费游戏推行的。十二月登陆平台,销量去除分红,才是工作室真正的利润。”
钟意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风眼工作室到现在,一直是负债运营的状态?”
“此前我一直在用积蓄给大家发工资,如果游戏销量不如人意,工作室只好解散了。”陆风行点了点头。
“……你在开玩笑吧,”她抿着唇摇了摇头,“你舍得做这种亏本事?”
“当然不是开玩笑了,”陆风行扫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就像去过黑网吧一样,我试错的机会很多,工作室只是其中之一。就算解散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钟意站在原地,浑身上下,轻轻打了个寒战。
如电流快速通过脑海,瞬间明晰。
陆风行说得一点都没错。
虽然不知道他父母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看样子就知道,想必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家。
这样的人自然和她不一样,从出生伊始,命运对他总是格外宽容,陆风行以后还有无数试错的机会,为什么要担忧一个在长辈眼中可有可无的游戏工作室,十二月后能否支撑下去?
即使职员中还有她、阿豪、小鹏、樊伟这几个普通人,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就算工作室倒闭,只要结清了他们的工资,陆风行还是那个开着凌志、刷着酒店尊享卡、自助餐只拿走半盘炒粉的陆风行。
会失去工作的,会面对生活压力的,最终也只有她和其他几个普通人。
钟意用力咬紧牙关,抬头迎上陆风行沉静的视线。
纤细的手臂不自觉地举到胸前,转瞬之间,几乎狠狠揪住身前男人的衣襟。
喉咙深处那句“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负责任”,眼看着就要爆发而出。
“你究竟……”钟意咬着牙,话语刚从齿后漏出,硬生生止住。
是啊,他一点都没说错。
他自小是命运的宠儿,当然可以毫无负担地,把整个世界当成自己试错的舞台。
就像他站在礼堂的光柱里低头看她,事不关己地问:“那只流浪猫呢?”
那时的她可以摔下讲稿,轻松地一走了之,因为她也有自己的后盾。
可现在呢?
现在的她,没有拒绝任何一个机会的底气。
即使那个机会,以一种践踏的姿态,趾高气扬地走到自己面前。
就像大半年前,收到狗血八卦杂志的面试通知那天,钟意缩在小姨家狭窄的床上,闭着眼想了很久。
陆风行此举无疑是在告诉她,整个工作室的宣发压力都落在了她头上,但凡出现了偏差,整个工作室都会因此解散。
就算解散了,会被影响到的,也只有她和其他职员,而不是神色淡淡的陆风行。
这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真令人不爽啊。
用力弯曲的手指,凭借巨大的意志力,缓缓收回身侧。
——可是,她屈服了。
陆风行勾起浅浅的弧度,冲钟意挑了挑眉。
倨傲的神情,与七年前拦在巷口的少年,一瞬间重迭。
手臂颓然垂在身侧,她抓住冰冷的输液架,低声说:“我明白。”
“有想法么?”他松开帮她推动输液架的手,抱起双臂看着她。
“我会从风眼工作室的成立概念、《云帆》的创作历程入手,”钟意闭上双眼,不想让他高大的侧影占据自己的视线,“结合《云帆》实机情况和游戏内容,大致列出宣传直播那天的活动环节。还可以设计一些游戏周边,和其他东西一起,用来在活动期间抽奖之类的,活跃直播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