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无意中敲响桌上雪白柔软的绸布,陆风行一手支在下颌,似乎压抑着内心深处的不耐,唇角依旧挑起得体的弧度:“她很好学,我应该的。”
他知道许亦龙和钟意都是聪明人,钟意看出他平日最不喜欢别人说话弯绕,马上从热情风转变为直白风,与十七岁那个死倔的钟意判若两人。他的个性,高中时情商早已碾压钟意的许亦龙又怎么会不知道。
许亦龙却欲言又止。
这人大概也很清楚,他们接下来说的,绝不会是什么能让他露出笑意的好事。
醇厚酒液在杯底晃动,倒映出清晰的下颌线,目光一扫而过。
许亦龙在退缩。
深黑双眸眯起,眼中光彩凌厉,透着成熟男性的果决。
“许亦龙,我和钟……”
话说到一半,冷不丁被许亦龙打断。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对面的男人抿了抿唇,轻声问。
陆风行微微一怔。“什么什么时候?”
“你喜欢钟意。”许亦龙阖上眼。
“是。”
零点几秒内,陆风行对答如流,毫不回避。
尽管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许亦龙的语气相当笃定。
“什么时候的事?你喜欢上她。”
许亦龙盯着两人中间的前菜,没有抬头。
陆风行收回视线,高脚杯中液体荡漾,厚重而顺滑。
“我不知道。”他实话实说。
吊灯的阴影之中,冷硬的表情蓦地掺了一丝柔和。
光滑的金属餐具映出两张男人脸孔,一个怒意翻腾,一个眼风淡漠。
“陆风行,你是不是事事都要和我抢?”大手按上餐刀,许亦龙低低地叹了口气,“高一和我竞选你根本不喜欢的奖项,我比你多几票;高二和我竞选汇演负责人,我比你多几票;高三和我竞选出国申请的学校,虽然我申请的结果没你好。最后是你自己放弃了。陆风行,为什么你那么喜欢跟我做同一件事情,明明你早就拥有了那么多我没有的东西?”
视线一滞,转向淌过雨滴的落地窗。
“钟意是一个人,和你我一样,谁都抢不了她。”
陆风行沉声道。
“不要转移话题。”许亦龙低着头,声音嘶哑,“陆风行,如果你高中时就喜欢钟意,为什么不告诉我?真正教会她那些数学题的人明明是你,你为什么连站到她面前,亲口告诉她这件事都做不到?这还是你吗?难道你喜欢看着我跟钟意待在一起?”
“因为我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混蛋。”
许亦龙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你什么意思?”
“你听到的意思,”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用力闭上眼,“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质地上好的餐刀入手有些重量,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向后靠在椅背上,眸底流过水晶吊灯的光彩:“从小到大,很多事情都是我父母规划好的。我父母要我去拿那个奖丰富履历,我就去了;我父母让我参与校园活动丰富履历,看到你在报名汇演负责人,我就去了;我父母让我申请那些学校,我都申请了。最后,父母告诉我,如果我不去读他们希望我读的学科,那我就留在原地,别想出去。”
“但,”他抬起视线,眼中有如闪过一连串灿烂的焰火,提到她时连唇角都不由自主地轻轻上扬,“钟意不是。”
“钟意是那种很执拗的人,有什么东西拦在她实现梦想的路上,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她一概不管不顾。更重要的是,”陆风行仰着头,凝望着他们脑袋顶上那个光辉熠熠的水晶吊灯出神,“她的家人,全身心支持她。那么一个有底气的人,我……很羡慕她。”
“羡慕她,所以胆小到连出现在她面前都不敢?”
“所以我是一个混蛋,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阖上双眸,笑意染上几分惨淡的苦涩,“我羡慕她,可我又不敢让别人知道,我,裕盛地产的继承人,羡慕一个女孩,仅仅因为她有勇气拒绝你们所有人的提议,坚持自己的想法……还有一位支持她翘课去看海的父亲。我的父亲从我三岁时开始,一年在家的时间总共不会超过一个月。我羡慕钟意,可我从来不敢表露分毫,连高考后找不到她都不敢给她发消息,还要藏在你身后远远的、悄悄的看着她。这不是懦夫又是什么?”
他唇角上挑的弧度那么浅,语气淡淡的,如同诉说着旁人毫不相干的故事。
可是高脚杯中的液体泛起了一圈波纹,面孔失去几分血色,几近苍白。
“但是,”男人重新睁开眼,语气瞬间果决如坚硬的花岗岩,“现在不一样了。”
“不一样?”许亦龙凝视着他。
“我看着她,好像学会了如何反抗。……从我们高考后到现在,一直是地产业的寒冬。你家不就有这方面的业务么?”
“还好……知道了你爸妈的动向,我爸妈收手很快,亏损不大。”
“从那之后,我父母改变了想法,投资在地产以外的领域。所以我拿到毕业证书,才能说服他们给我一点本金,拿来做游戏工作室。”在他轻描淡写的声音中,记忆里那个满是争吵的月份轻悄地流过去,“然后,我再次见到了钟意。她变了,可以为了钱妥协,做一份阴暗的工作,像是……从下水道跑过的老鼠。
“起初,我只是觉得她不喜欢她那个工作,而她曾经教会我捍卫喜欢的事物,我也应该报答她,至少让她离开那里。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云帆》的预售额已经突破了一万份,我意识到我现在离开父母,也能生活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