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见是张婶,接过食盒,让张婶坐在石墩子上。
继而手中针线不断穿梭,等最后一个珠子缀上,素手捻成了个结。
“还不知,前两日方来信道是家里有些地契还未疏离清楚,若是等那边事一了就过来了。”
“许久不曾见她,还怪想的慌。新做了些桂花糕,许久未做,手艺有些生。”
她提及桂花糕时有些伤感,沈荠停了手中动作,知道她是想起陈应清了,陈应清在世时最爱张婶做的桂花糕。
如今桂花依旧,人却不在了。
每逢年节就是陈家母子最快乐的时候,一个早早便放下书本归家,一个早就生好火准备过节的月团。明明只差一点点就可苦尽甘来,偏偏命运弄人,让张婶白发人送黑发人。
“如果陈公子还在,想必不会让您如此伤感。”
“我知道的。”张婶从袖中拿出手帕来擦了擦眼角,怕触景生情,越哭越令人伤心,便岔开了话题。
“景公子去了已有半月,可有回信?”
沈荠正在翻捡布料的手一顿,这像是个始料未及的问题。
与景安分开的这半个月,她已经很久不曾听别人提起过他。
岑娘不在,他也不在。连云坊又恢复成沈荠一个人在时的模样,孤寂冷清,而她也在重复之前的事情,染布、进布料、送货,与人联络,都是一个人亲力亲为。
且不说这山高路远,寄一封信困难重重。他不曾寄信,她也不曾去信。
两个人好似在博弈,像是无形的抗争。
好似在这场感情游戏里,谁先动心谁便输。
只是连她也说不清是谁先动的心。
沈荠摇了摇头,随后又恢复动作,将包袱皮抖了抖,张婶也起身帮衬着将一齐要送走的东西都装进去。
她见沈荠沉默不语,还以为是景安是不辞而别,不由得被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忍不住哎呀道:
“他何时走的?怎地不与你说一声?我就知道这种来历不明的男子就是靠不住,说走就走,眼里还有没有天理了?”
张婶脾气一上来,嗓门就大了些。
沈荠离她又近,被唬一跳,但又怕张婶会错了意,决心还是要解释一番。
但仔细听话里的意思,原来张婶将景安误会成了负心薄幸的男子。
话本子有很多这样的男子,在进京赶考途中,利用妻子达到目的便抛妻弃子,做了最凉薄的负心汉。
若不是她知道景安进京的真实目的,恐怕也会产生这种错觉。
一种被抛弃的荒凉感。
“张婶……我……”
“不必再说了,沈姑娘,这个景安来自蜀地,此次又去了那里,不是走是什么?”张婶越想越气,双手叉着腰,怕是想到什么可怕之处又压低了声音道:
“他是不是在那边还有妻妾?”
沈荠哭笑不得,她在想张婶是如何产生如此多的想象。
但景安的行踪属于私密,她也不好向张婶和盘而出,只得拉了她重新坐下,拣了重要的说:
“没有没有,景安此次去是上头的决定,多少时日,做什么,都是上头的意思,他也作不了主。眼下已是八月,我这里还是乱糟糟一团乱麻,要无张婶帮衬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张婶听是沈荠亲口说的,还在嗓子眼里的心这才放下来。
只是语气依旧多了些对景安的怨怼,眼里对沈荠是实打实的心疼。
“话是这么说,总不能一封信不回,待他归来,我定要好好说说他。才成婚多少时日,就敢如此行事,你生得如花似玉,人又好,他若是敢对你不好,我定不饶他!”
沈荠知道张婶的性子,也知她是把她当女儿看待,心里不觉一暖。
若是母亲还在世,恐怕也会这般同她说罢?
她放在膝上的手有些抖,鼻间还萦绕着桂花淡淡的香气,眼睛却湿润不已。
但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占据,那滔天的恨如藤蔓般紧紧包裹着她的心脏。
如果不是这些刽子手,她还是沈太师最宠爱的嫡女,还在母亲膝下尽孝。
靳奚,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中秋至(一)
沈荠感到一阵酸意,又恐张婶察觉出端倪,将包袱收拾完毕后便站起身扯开了话题。
“张婶,我还得去外头一趟,这里就劳烦您帮我看着。”
“怎么过节还要出去?不妨吃过糕再去?”
沈荠看着食盒里的桂花糕,金黄馥郁,正是今年新桂,心中迟疑,但还是耐不住张婶相邀,到底还是用帕子包了两块,揣在怀里了。
“多谢张婶。”
金秋时节,凉风习习,已经散去暑燥,在集市上游玩的人络绎不绝,香云沉沉,大多兴致勃勃。
沈荠一路穿过青石桥,手里挎着包袱,将给官眷的小玩意一一送过去之后,也不忘给秦府送去一个,待包袱变的空瘪之际,她才迈着步子继续往连云坊走。
金乌西沉,直至给天际染上金边。
只是越往前走,行人纷纷与她错身离开。
她停住了脚步。
大启重礼,尤其今日还是中秋,更是少不得去河里放花灯,沈荠想起那小叫花说的落英湖,最为灵验。
莫不是人都往那里去了?
她打定主意,也往城外去了。
落英湖就离城门不远,尽管天还没完全黑也是人头攒动,都往湖边散去了。
夕阳往山外斜去,带着丝丝缕缕的红往天际蔓延。沈荠行至湖边,看着湖面三三两两漂着的莲花灯,一朵朵火花在花心处燃着,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