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景安也送上拜帖,两个人在柳巷见了面。
苏直在烦心之余,每个月都会抽些空来此小住些时日。
因此美人环伺,歌舞不停。
景安一进院便听琴音袅袅,内里少女歌声犹如天籁。
他脚步一顿,还是径直走了进去。
苏直见到他便将人全部遣散,将人请进了正厅。
两人寒暄两句,便步入了正题。
“这件事是景大人立下汗马功劳,老夫实在感激不尽。只是老夫一生勤恳,从未沾过血腥,难免内心惶惶,夜不能寐吶!”
景安这才发觉苏直脸色不大好,隐隐发白,本就稀疏的山羊胡更是少的可怜,整个人憔悴不堪。
他听着那句“从未沾过血腥”,心中冷冷一笑,但语气还是软和的:
“太傅多思多虑,自然是有损身体。此事是他郑家咎由自取,与你我何干?太傅当日不过是点拨一句,下官听归听,事做不做全看天。谁让郑辽平作出此等下三滥之事,实在天理不容!”
苏直本以为景安当日是借题发挥,还想夸赞两句,没想到竟然是真情流露?
这下他的心便好受许多,连带着喝茶嘴里也能咂摸出甜味来。
眼下郑宣致倒台了,除了叶亭贞,他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苏直唇角不自觉浮起笑,怕景安察觉到,立即耷拉着脸,依旧是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
“话虽如此,但老夫心中还是隐隐不安。老夫膝下只有两女,夜里每每想到芷儿便辗转反侧,没有王爷的允许,就连老夫这个生父也见不到一面。也不知她在王府里过的如何,虽说王爷不会怠慢她,但外头风言风语传的那般难听,总得让老夫见一面罢?”
他像是真有感触,一时间又是老泪纵横。
景安睥睨他一眼,看他又哭又笑,将厌恶深埋心底,想问询一句关于苏芷云的事情,怕其起疑心,只能将话题往苏芸云身上扯去。
“太傅何必妄自菲薄,王爷岂是不明事理之人?全天下除了陛下,便是太后最尊,太傅与太后说两句体己话,王爷还能拦着不成?”
话虽如此,苏直哪里没去找过?
到头来还是被叶亭贞一句话搪塞过去,说王妃一切安好。
“太后性子柔弱,你我与王爷共事,还能不知王爷手段心机?只怕是难吶!”
景安听着苏直这番话,心想这还真的将他当做救命稻草。
他不敢与叶亭贞硬碰硬,难不成就要把他推进深渊么?
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又与苏直胡诌两句,无非是让他保重好身子,切勿动怒伤身云云。
“王妃吉人天相,自然是安然无恙。有苏家在,太傅还怕什么呢?”
苏直听他声音渐低,像是带着暴雨前即将砸下的雷霆。
心中犹自带着隐隐不安。
是啊,苏家还没倒,他在怕什么呢?
姻缘错(六)
秋风卷过一日又一日,待打霜的落叶纷纷掉落后,只露着光秃秃的枝桠,在瑟瑟寒风中等着薄雪覆盖。也有不舍得离去的野雀三两挤在一处取暖,在枝头鸣啾。
沈荠推开纱窗,一阵凛冽寒风吹过,将她的脸吹不自觉皱了起来。想了想还是从衣橱里添了件衣裳。
随后又侍弄着放在案几上的腊梅花苞,只开了一道裂口,若想完全开放还要等些时候。
正修剪着花枝,沈荠忽然记起了前两日吴晴清的邀约,思来想去她还是推辞了,如今天气渐冷,吴晴清身子渐重,怕是不方便。
多事之秋,还是谨慎些为好。
沈荠顿了顿手中动作,心中微动,从柜橱里掏出一张宣纸,决心提笔写封信笺与她。
她坐在案几前,将袖子往上翻折,磨砚取墨,手中握着一支狼毫,待一切准备妥当,她却呆看着空白宣纸不知如何下笔。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写些宽慰之语慰藉她,再附上近日汴京的趣事,听闻来了不少胡商卖些稀奇玩意儿,这样一来,吴晴清虽不能亲自出门但也能感受到一番热闹。
她做事时很是专注,即使有推门声也未能引起她的注意。
景安一进来便是这副场景,她的视线只专注于纸上,一手执笔,一手轻轻按着纸的一角。临坐窗下,有风吹散耳畔的一缕青丝,她却不愿管。
许是觉得言辞不够恳切,她思量许久,还是将纸团起随手丢在了脚旁。
在这时,才发觉景安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身旁。
他比她高上些许,她需要抬头才能望见他的脸。
他衣裳上沾的冷气,让她猝不及防瑟缩了一下。
今日轮到他休沐,好放松一天。
“账单都整理了么?”
她想起一大早嘱咐他的事。
又转眼间已经重新铺好宣纸,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将多余的墨撇出去后,对景安看了一眼。
同坐一条长凳,这个距离,属实太近。
景安清晨起身后便去了铺子,将未完成的账单合算一番,本来那是昨日里的事情,奈何沈荠攒起来交给他,说是让他尽尽伙计的本分。
他身姿如芝兰玉树,往柜台一站自然是极其出众。加之性情清冷,不言茍笑,更是招惹顾客女眷的目光,即使今日不开放生意,也要在铺外徘两回,惹人春心动。
不等旁人计较出个身份是非来,景安将账本阖上便走的远了。
只留下玉影琼枝的背影。
他将一个准确数目报给了她,随后又说道:
“大抵多了一倍有余。这个冬天炭钱是有了,不必受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