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亭贞看着她的丹唇一张一合,忽然起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俯下身子将她放倒在榻上。
“想我叶亭贞人生三十载,还不曾有过子嗣,不若今日你便替我生个孩子。要是男孩就将这江山相送,若是女孩就娇养着长大,如何?”
苏芷云与叶亭贞相识数载,从未听过他说出这样的话。
他不信命,为人凉薄,自然罔顾人世亲情,譬如唯一的妹妹心中除了憎恶便只有厌弃,哪怕是一母同胞。
而如今却出乎意料,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望着他发红的眼尾,半截未出口的话随着细细颤抖堵在了喉咙里。
院中的风愈发萧瑟,沈荠出门穿的单薄,此时竟然瑟瑟发抖起来。她悄悄收回一只手在唇边呼了呼气,随后又拍了拍被风吹得麻木的脸颊。
望着托盘上迭的整整齐齐的锦绣华服,沈荠闭了闭眼才将那股子要扔的冲动收回去。
她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甜的发腻的声音,心下里了然,原来苏芸云入宫多年也不曾与叶亭贞断了这般联系。
怪不得这凤仪殿空无一人。
倒方便叶亭贞时时刻刻往这里来。
沈荠对二人之事不感兴趣,抬脚欲走,却听一道更加清晰的女声将那时有时无的气喘声取代。
把她的身形定在廊柱下,再也不肯挪动半分。
“娘娘,要不将这香熄了罢?想必他已经熟睡,再燃此香怕是有损娘娘凤体。”
“不必,这些日子既然受累了,不若就燃着教他好好歇息。只是本宫替他诊脉,发觉他身子竟大不如前,底子虚透了。这零草香即使伤身,威力也不该如此强烈啊。”
沈荠听着方才还是甜腻轻柔的声音此时却变得淡漠干脆,心里不禁觉得陌生起来。
她环顾四周,见四下里无人又屏息听了下去。
“娘娘应是知晓此香易上瘾,而他怕不是回府也点上日日熏着,因而不知不觉伤了根本。”
谁知那道淡漠女声一顿,像是不可置信但又想不出所以然苦恼着。
沈荠都能想象出苏芸云在里面蹙眉的模样。
“本宫倒觉得不像,此香世间唯凤仪殿独有,旁人断不可能能复制出一模一样的来,想来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要不香料,要不饮食,否则世间再无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伤了身体的法子来。若是香料,想来这人也不曾料到他的香料会与本宫的零草香相悖,让叶亭贞底子愈发亏空。”
她回头看了一眼倒在贵妃榻上的叶亭贞,他那裸露的脊背上刀伤鞭伤交错,令人触目惊心。
苏芸云忽然忆起当年他苦苦跪在苏府门前求着苏直将她嫁给他。
那时的他一身傲骨,但为了她宁愿折碎一身傲骨,不顾脸面罔顾鄙夷的眼神也要喊出那几个字。
“求大人将大小姐下嫁于叶亭贞!”
苏芸云彼时名门贵女,姿色动人,怎可下嫁于混迹于市井的叶亭贞?
苏直气急败坏,命下人举起棍杖,自己亲手执鞭要将叶亭贞打出去。
也教汴京那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着调的公子哥看看,敢肖想苏家大小姐的下场是何。
没想到叶亭贞对她的执着又怎是皮肉伤能湮灭的,从第一面相识再到现在,他们纠缠了整整十年。
十年来,她的身份变了又变,从苏家嫡女到宠冠后宫的贵妃,再到现在的现在高高在上的太后,而他也从当年的穷苦书生一路摸爬滚打到如今摄政王。
唯一不变的,就只有这十年至死不休的纠缠。
思及此,苏芸云如霜般的眸子黯了黯。
她忽然就厌倦了,除非是他死,或者她死。
他们才能从这纷繁复杂的轮回中解脱。
想起他说让她生一个属于二人的孩子。
苏芸云将身上衣裳紧了紧,语气很轻。
轻到沈荠差点听不清。
“只可惜他至死不知,我与他是有一个孩子。”
“娘娘切勿伤怀,若不是这个秘密,当年也不至于牵扯到如此多的人。若按奴婢看,当年娘娘也是身不由己,被人掣肘,被他桎梏,一开弓怕是再也回不了头了。”
沈荠心里浮起巨大的谜团,联想起之前张婶的话,与此时苏芸云主仆二人的对话。
有什么迷雾正在散开,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明晰。
“是啊,这桩秘密牵扯到不少人,不论是苏家,还有郑家,哪怕是当年的沈家和谢家,都是为了这桩秘密而死。现如今知道真相的人愈发少,而本宫也怕若有一日这秘密公之于众,不知世人该如何编排非议本宫,哪怕这孩子是当今陛下。”
最后一句话,如惊雷将沈荠定住。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霎时巨大的悲伤、惊讶、恐惧齐齐向她袭来。
沈荠的脸色顿时煞白,原来这就是真相。
她快速在脑海里将七零八落的线索串联成线。
苏芸云话里的沈家,也就是当年太师沈严,谢家谢君堂,苏家苏直,郑家郑宣致。
他们皆是因为这桩秘密或生或死。
而这个秘密就是靳奕并不是皇家血脉,而是苏芸云与叶亭贞的子嗣。
夜将明(三)
风刮的愈发大,将院中枝条吹得噼啪作响。沈荠忽然感觉不到冷意,她端着托盘只觉手臂麻木。
连带着心一起冻的麻木。
只是风一下子将紧闭的纱窗吹开一条缝,沈荠听见有人的脚步声愈发近,忙躲闪着身子往一条偏道去了。
临走前正听见那个侍女边阖上窗边嘟囔。
“看这天快要下雪了。”
沈荠一路只顾着低头行走,天色愈发昏暗,黑云密布,乌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