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财政如今再怎么捉襟见肘,也不会克扣赈灾款,设棚舍国库也是拨了款的,尤其是小皇帝登基第一年闹了这么一档子事,这不是犯了众怒是什么?
可好端端的怎么会倒塌呢?
景安背后空无一人,如果真的查出那些腌臜事,推到他身上,简直轻而易举。
没有人会在意小人物的生死。
处死一个人,再简单不过。
她突然有些瑟瑟发抖,不忍再想下去,可现下除了胡思乱想,也别无他法。
雪下的愈发大,掩盖住了外面的扣门声。
沈荠实在想不通现下还会有谁会找过来,站起身来才觉身子已经冻的麻木了,耐着性子打开门。
却不料看到门外站着的青年发冠覆雪,一袭火红狐裘下的鞋履粘了一层雪。
他不断哈气搓手,面颊冻的通红,“好心姑娘快叫我进去暖和暖和。”
她打开门来,他好似一尾灵活的鱼直接钻入屋子里。
“谢公子,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谢临棠。
沈荠最终还是生了火盆,又递了个汤婆子给他,总算有个热乎气。
“沈姑娘,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还挺对不住你的。”
谢临棠端着茶盏慢慢啜着,复而又跺跺冻僵的脚,将狐裘与鞋上的残雪震了下来,然后在暖意融融的温度下化了一滩水。
沈荠不明其意,看着谢临棠一脸凝重的模样,心里寂然。
“谢公子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她和她伙计设局让他出银子?
他哑笑,债主都跑上门来了,她还问他是不是知道了,真有点……傻的可爱。
“我又不傻,你和景安不就是明摆着要银子搭什么棚舍吗?本公子又不差那点,拿去就拿去了。”
他嘴上虽说着调笑的话,脸色却是郑重,“沈荠,他被带走了?”
沈荠点点头,只觉这雪下的速度越来越近,她倒有些目不暇接。
“还好这件事没有拖累到谢公子,不然……”
谢临棠摆摆手,吸吸鼻子,“这事闹的太大,我今日一听外面吵嚷的厉害,就直接往城郊去了,那里简直乱糟糟,雪下的又大,你们也是有心为了流民着想,筹措银子给朝廷,但现下外面都是骂的不堪入耳。”
沈荠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那流民呢?他们被安置到哪里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一大早灌了不少的风进去,咳了两声,才继续说道,“被摄政王派人都弄到城郊天光寺里了,现下棚舍不能住人,我今早去看的时候被砸死不少人,官府已经封锁了消息,不过我偷偷检查过,那木料不对劲。”
修建建筑时一般使用杉木,因为杉木坚硬细腻,不易被虫蛀,是较为理想材料。
“怎么不对劲?”
沈荠心里一慌,平日里拿起绣花针的手不经察觉的微微颤抖,被谢临棠瞅见了,他叹口气。
“那木头表面看起来没问题,内里却是被虫蛀了,所以才禁不住雪压在上面就塌了。”
四下寂寥无声,只听雪落。
*
景安被带到摄政王府时,屋里此起彼伏的喝茶声被打断一瞬,坐着的人皆抬起头朝他看去,有的露出诧异面容,后又遮掩过去。
叶亭贞坐在正厅中央,左手边是苏直,右边坐着郑宣致,季沉坐苏直旁边,再下面稀稀拉拉坐着几个枣红色官服的人,是工部的几个。
“景安。”
“草民在。”
叶亭贞放下茶盏,表情辨不清喜怒,外面的雪折射出来的光映他脸上成了浓重的阴影。
带景安来的人退至一旁,现下站着的就剩下景安和岳槐了。
“前两天你落水,本王想着去看看你,结果有要事也没去成,不知身子无恙吧?”
景安躬身作揖,敛眉顺目道,“劳王爷惦念,草民一切安好。”
他现下挂着翰林院虚职,也无正式文书,旁人认不认他这个检讨还两说,故而自称草民。
“砰!”
耳边猛然滑过一个白晃晃的物事,他躲也不躲,堪堪擦过耳际才掉落在地上碎裂。
岳槐不禁惊呼了一声,身子颤抖了一下,随即意识自己失态,忙弓着腰站定,一副惊慌失措模样。
原来是一个茶盏,里面还有滚烫的茶水!
叶亭贞站起身,底下的人被这变故吓的大气不敢出。
“可你们却不让本王安好!”
景安和岳槐直接齐齐跪下,俯首道,“王爷息怒。”
季沉一脸担忧地看向景安,他虽坐在椅子上,心里却似火般煎熬。
虽然筹措木料一事不经他手亲自操办,但设棚舍这事是他提议的,他有脱不了的干系。
可景安到底无辜。
在座的人何尝不都心怀鬼胎,都想着看叶亭贞如何处理,才不失“公道”。
景安眼前一片阴影,叶亭贞已经踱步站他跟前,他摆摆手,侍卫捧着一根木头就上来就站在景安身旁。
岳槐俯身吓的身如筛糠,冷汗涔涔。
“你且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景安说实话一路上想了一切可能,建筑倒塌无外乎那几个原因,要么问题出在人身上,要么就是材料上。
这下可能是两样都占齐全了。
他直起上半身,毕恭毕敬从侍卫手里接过木头,端详一圈,发觉没有什么异样,上面的斑点与裂纹都无,木质很细腻。他忽然转向切面,用拇指和食指捻了一下树皮,干木头很好剥,就这么顺着纹路撕下一块来。
这下在座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木头里面有什么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