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知道这才是叶亭贞站在这里对他真正审问的第一句话。
今日之局,怕就是对他设的。
季沉想站出来替他回话,但又怕叶亭贞看出端倪来,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想起景安对他说的“不用管他”,他就真的可以不管他了吗?
手在袖子里攥成拳,不知何处转圜。
“禀王爷,草民只问过流民姓氏,记载人数,共计两万三千五百一十二人,别的一概不知。”
此话一出,厅里一片静默。
叶亭贞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即转回目光。
“既然如此,那棚舍是自己倒的吗?本王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都收起那点花花肠子,不要以为本王被蒙在鼓里一概不知,你们随便推个人过来就可以糊弄住本王。”
在座的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而景安沉默不语。
他只是庆幸,庆幸在这个时候还能看到他们这群人这幅真面目,属实不亏。
苏直伪善,平日端着太傅架子,却是个绣花枕头,只想着如何复兴苏家。郑宣致更不必言说,人云亦云,一心袒护自己的草包儿子。
他只恨,那个时候怎么不看穿,落得如此下场!
“死了区区一个岳槐,你们以为天下人就会买账?怕是不会罢!”
季沉忍耐了一会,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这工部手底下人搞出来的腌臜事,审半天还没完,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刑部撬开那几个人的嘴,流水的刑具来一遍不信吐不出来真话。
“王爷,我觉得此事还可再议。”
叶亭贞又暼了眼季沉,像是要将他看穿。
季沉也不惧怕,以同样目光看向叶亭贞。
景安心知季沉要为他出头,不觉心慌,想法子想要季沉冷静些,却听叶亭贞不怒反笑。
“行,就依御史大人所言,此事尚未下定结论。就请各位先行回去吧。”
“景安……留下。”
众人神色一松,纷纷起身告辞。
撩开厚重的门帘,一股寒意夹杂着雪花涌进来。
季沉拿起挂在屏风的狐裘时路过尚跪在地上的景安,有些担忧,但还是阔步走出了正厅。
叶亭贞见满室空寂,心中余怒未消,却还是挤出笑来,尽管落在景安眼中只觉癫狂。
“他们都走了,这下你可以说出来你该说的了。”
景安依旧垂眸,即使跪着但仍能见出隐隐风骨来。
“草民不明白,王爷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你知道岳槐为什么是那样的下场?”
他语气柔和,却有着不容许旁人拒绝的力量。
“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景安心里明白,这桩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凭一个岳槐还是不够看的。
叶亭贞走至他身旁,像一个长者那样拍了拍他的肩。
“有些话本王不说破是因为看重你,这件事你就看的透彻。岳槐死就死在他说错了话,朝廷中这些哪个人的手是干净的?他不管不顾就说了出来,牵扯到了郑丞相那里,也不看看他有这张嘴能说出来,有没有这条命承受?所以杀了他,不算稀奇。”
景安感受着他大手的力度,默默听他的意图。
“为官者,最忌牵扯不清。”
景安心中似有把刀划过一样,左肩蓦地一沉,叶亭贞突然往下压了力度。
景安道:“是。”
叶亭贞将手一抬,那股压迫力量突然消失不见。
“你想不想知道岳槐的下场?”
景安突然想呕,他回想起岳槐的惨状胃里莫名翻涌。
叶亭贞瞧出景安的异样,却还是压低了声音好叫他听的真切。
“本王一剑杀了他还不够,得一点点剁碎了扔到江里去喂鱼。对了,就是城郊那条江。”
他的声音带了森森寒意,景安稳住心神,他不解叶亭贞同他说这些做什么。
是威胁,还是恐吓?
“你是聪明人,从本王第一眼见到你,就看出你不简单。”
“王爷谬赞。”
“可是聪明过了头,就闹的不好看。死了一个岳槐不算什么,别人不买账啊,一看就知道朝廷在找替死鬼。你想想看,这事明眼人都知道这款项银子从季大人那里过到工部去的,从购买木料到施工都是工部几个人在,你没插手,季大人没插手,本王更是不知情。”
他今日说了这么多话,景安的手颤了一下。
再装听不懂就是他的不对了。
“岳槐死了,又有何用?他一个人就可以吞掉那么多银子吗?还得有个同谋才是。”
景安一怔,“王爷是想让草民做岳槐的同谋?”
叶亭贞又缓缓踱步,“郑辽平有他爹护着,轻易动不得。景安,你上回说要做本王手里一把刀,那就拿出点诚意罢!”
他深深叩首,原来叶亭贞说到底还是信不过他。
“恕草民斗胆问一句,王爷是想要草民如何做?”
“景安,你信不信,刑部大牢里那几个匠人受尽了刑罚也不会改口。”
叶亭贞笑容诡谲,实在令人猜不透。
“草民相信,他们定会一致咬定是草民与岳槐贪污赈灾款项。”
“明白就好,谁叫你撞上了这档子事,只能白白给他人做嫁衣。”
景安背后已是冷汗涔涔,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草民明白。”
“行了,既然这事是你做的,那就去后院领罚吧。叶宵,带他下去打四十大板,生死有命,就看你能不能挺下去。活了,才有资格站在这里替本王做事。”
“谢王爷。”
景安被走上前来的叶宵搀扶起来,跪了许久的膝盖已经酸涩不已,他不敢去揉,只得借了把叶宵的力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