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要做的事可不少,譬如砍柴,割草,制靛等,但我看着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不大是会做这些的人。先养好伤再说。”
沈荠挤出一抹笑,端了几分掌柜的气度。
景安心里默念:确实是不大会做这些。
面上不显,眼尾却稍红,“多谢沈姑娘收留。”
沈荠摆摆手,“还望公子切莫挂怀,请安心养伤。”
言罢,就往里屋进了。屋内屏风处挂着那件艾绿腊梅式样绣裙,这正是给刘夫人的那条,也不算枉费夜里几根燃尽的蜡烛了。
刘府上的姨娘也托了她做裙子,要的就是这腊梅样式,而不是沈荠当时给刘夫人说的碎云样式。
她也想法子拖延了刘家姨娘些时日,为的就是今日冬宴上这一遭。
当初与叶亭贞一起构陷这太师府谋反的,刘家可是出了不少力。
如今也是时候该让他们得点教训了。
景安还静静伫立在院中,腹部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可他没去管它,还是在看着屋里的沈荠。
看一眼,再看一眼……
好似一抹光照进了他心里阴暗地的缺口,盈盈开出花来。
晌午一晃而过,沈荠可没功夫管着眼前吃饭心不在焉的景安,端出一盘清炒小白菜,就着粥吃了起来。
景安平日在空荡荡的宫里用膳被人伺候惯了,现下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拿着竹筷,夹了块白菜,一入口还带着烟火气息,味道也算爽口。
他俩坐在院中央的一个木桌旁,两人用膳都喜静,气氛竟意外和谐。
“这衣裳你穿得倒合适,只不过你比他更瘦些,还得再改一改。”
沈荠许是出于掌柜这一行当的敏锐,眼神很是锋利,一眼就看出不合理之处。
景安看着稍大的宽袖,满身青翠,愈发显的如松挺拔,也放下筷子道,“不妨事。”
门就在这时被叩响,沈荠站起身,估摸着是刘府的人来接了。
“我一会要去摄政王府送料子,你就待在这里好好养伤。”
景安颔首,收拾了碗筷,送到东厢的小厨房去了。
可是没人看到他隐在宽大袖口中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平日不疾不徐的身形也有些踉跄。
沈荠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应声开门,正看到那日跟在刘夫人身边的侍女站在马车前,打扮的很是娇俏。
“沈姑娘,请上轿。”
沈荠谢绝了她的搀扶,打开马车帘子进去坐了。怀里抱了个包袱皮,里面正是衣裳料子。
她知道这些官眷肯给脸面,也只不过是衣裳的缘故。她自幼饱读诗书,知道只有谨小慎微,把姿态放的低些,才是保命之道。
侍女也坐了进来,马夫挥着鞭子,马车缓缓动了起来,由小路渐驶在宽阔的官道上。
“劳烦姑娘,可否问一下这冬宴进行到何流程了?我也可应付得当。”
她恭谨的姿态让侍女心生好感,脸上那点漠然也转换成了热切。
“冬宴晌午就开始了,前院是王爷和各位大人们,后院则是各位官眷喝茶叙话,等到了王府沈姑娘可得谨言慎行。”
沈荠点头称是,二人一路无话。
待马车缓缓停下,看到那恢宏阔达的大门时,沈荠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包袱,挤出得体的笑意。
二人在侍卫的指引下,一路进了后院。
“站住,何人?”
一声低喝,沈荠脚步一顿。
金缕衣(二)
她闻声回头,还未看清来人就已抚裙跪下。
那侍女也跟在后头跪着,“禀大人,奴婢是刘尚书夫人的家仆,因前几日夫人托连云坊掌柜做了件衣裳,今日特地送来给夫人赴宴添色。”
那人沉吟了一会,“抬起头来。”
沈荠抬头,正巧看到站在面前的一身峥嵘盔甲,那人满脸沟壑皱纹与实际年纪不太相符,满是边关风霜的痕迹。
这是驻守边关的谢君堂将军……
想当年,谢氏一族扶先帝夺嫡上位,推了嫡女入宫封为皇后,一时风头无俩。长姐母仪天下,外甥贵为太子,为消先帝疑心,谢君堂便自请下放兵权,赴边关染满身风霜。
但再回汴京,却是皇后与太子接连陨落,倒教人阴阳两隔,让人扼腕长叹。
“倒是不俗,去吧,切不可随意走动,免得惹祸上身。”
沈荠松口气,站起身,随着侍女沿着一道鹅卵石铺的小路向后院走去。
虽是冬日里,一方春池倒是有几尾红鲤游弋,煞是喜庆。青苔阶绿,一路上乱花渐欲迷人眼。摄政王吩咐不许铺张,因着宫里大丧,也不许添红点绿,一切从简。
冬宴盛大,先帝最忌有人借此结党营私,不过每年都是摄政王府于年前举办,为的是为宫里除夕迎新岁试菜彩排,请的都是朝堂上有头有脸的人,尤其是求仕途的末等官,挤破了脑袋也要借此机会一睹摄政王风采,为来日飞黄腾达铺路。
能不能入得了叶亭贞的眼,还得另说。
后院宽敞,又修了个戏台,此时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戏。
沈荠不谙此道,听不懂唱的哪些词。唱戏声与说话声交织着,熙熙攘攘。她捧着包袱皮,毕恭毕敬的穿梭于莺莺燕燕中,一时衣裳上沾了不少胭脂水粉香气。
“夫人,沈姑娘带到。”
沈荠瞥着处于官眷中心正被莺燕环绕的刘夫人,她一身长春色狐裘,内里是桃夭曳地裙,头上珠翠点缀,端的一副雍容华贵,在众官眷素衣白服面前,很是出挑。
这就是了,如今是什么时节,还敢如此穿戴,怕不是在打摄政王的耳刮子。